听松别苑。
院子里的积雪虽已扫净,但那股子渗进青石板缝隙里的寒意,却像是在这皇城根下生了根。
顾长安盘膝坐在廊下的蒲团上,随着呼吸吐纳,两道如白练般的气息从鼻端喷薄而出,竟在身前三尺处凝而不散,隐隐发出剑鸣之音。
体内那股曾经属于大宗师的磅礴真气早已消散殆尽,取而代之的,是经过那夜生死洗礼后,重新温养出来的、完全属于他自己的内息。
涓涓细流,汇聚成河。
单论这身修为,他如今已稳稳踏入了六品初境的圆满。
在大唐武道中,六品是个分水岭。到了这一步,内息不再只是游走于经脉的死物,而是开始有了灵性,五感通透,摘叶飞花皆可伤人。
顾长安缓缓收功,感受着体内那股充盈却又似乎触碰到某种瓶颈的力量。
“七品……”
他低声喃喃,眉头微蹙。
如果说六品是登堂入室,七品便是登峰造极的开始。只是这临门一脚,究竟要卡多久,是几个月,还是一年,他心里也没底。
院子里静悄悄的。
顾长安下意识地往院中看了一眼。
往常这个时候,那里总该有个穿着红衣或者绿衫的少女,把剑舞得呼呼作响,或者正为了早饭少了个肉包子而咋咋呼呼地要把房顶掀翻。
如今,树下只有几只觅食的麻雀。
“耳根子倒是清净了。”
顾长安自嘲地笑了笑,却觉得心里某个角落空落落的。
也不知道那个总是嚷嚷着要当天下第一女剑仙的傻丫头,现在回到北周没有。
“最好是别回来了。”
顾长安看着头顶那一方四角的天空,眼神逐渐变得幽深。
一炷香后。
“呼……”
顾长安吐出一口浊气,站起身来。
他并未沉浸在感伤中太久,那种文青似的愁绪并不适合现在的他。他的目光落在了墙角的菜篮上,那里堆着几颗刚买回来的菘菜和萝卜。
还是先顾好眼前这张嘴吧。
顾长安挽起袖子,走向水井。
井水刺骨,李若曦身子骨弱,又是极寒体质,这大冷天的,洗菜这种粗活,还是别让她沾手了。
手浸入冰冷的水中,刺痛感让他纷乱的思绪变得异常清晰。
这几日,平静得有些诡异。
那天在官道上,他当着那么多黑甲卫的面,废了当朝太子,杀了太子的贴身死士。按理说,这等滔天大罪,早就该有御林军破门而入,将他千刀万剐了。
可是没有。
整整四天了。
别说是官兵,这听松别苑门口,连个鬼影都没多出来。
那些爱凑热闹,想拉拢他的人也齐齐没再上门。
外面的市井坊间,也没有丝毫关于太子受伤的流言。一切都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太子依旧是那个感念苍生、闭关祈福的仁厚储君。
事出反常必有妖。
顾长安不相信那天在场的几百双眼睛都是瞎子,唯一的解释就是——有一只大得可怕的手,将这一切硬生生地按了下去。
是谁?
是那位深居简出的太上皇?
顾长安将洗净的萝卜扔进盆里,水珠溅在手背上,冰凉彻骨。
这种未知的恐惧,比明面上的刀剑更让人不安。
他现在虽然顶着周怀安弟子的名头,虽然在问道台上出了风头,但在这皇权倾轧的中心,他依旧只是一只稍微强壮点的蚂蚁。
那晚在别苑,若不是陆行知和苏长河都在,若是没有老天师的最后震慑……
还有那三个拦住陆行知的九品供奉。
大唐皇室的底蕴,深不可测。
“还是太弱了啊。”
顾长安看着自己湿漉漉的双手,五指猛地收紧。
没了那身借来的九品修为,若是那些老怪物真的不顾脸面下场杀人,他拿什么挡?
陆行知这几天也不知去向,说是去访友,谁知道是不是被什么事绊住了。
一种强烈的危机感,像是一条毒蛇,盘上他的心头。
“吱呀——”
就在这时,院门被轻轻推开的声音,打断了顾长安的思绪。
他眼底的阴霾瞬间散去,转头看去时,脸上已挂上了那副惯常的、懒洋洋的温和笑意。
门口,少女提着一只精致的食盒,正费力地用肩膀顶开门扇。
今日的李若曦,穿了一件崭新的云锦滚边小袄,那是前两日红叶姐让人送来的冬衣。
淡粉色的料子衬得她肤白胜雪,领口一圈雪白的兔毛簇拥着她那张只有巴掌大的小脸,鼻尖被外面的寒风冻得微微发红,看起来既暖和又可爱,像是个年画里走出来的福娃娃。
“先生!”
看到站在井边的顾长安,少女的眼睛瞬间弯成了月牙,快步走了过来。
“你怎么在洗菜呀?水多凉啊,快放下,我来!”
她把食盒往石桌上一放,就要过来抢顾长安手里的活计。
“别动。”
顾长安却侧身避开,在身上随意擦了擦手上的水渍,然后一把抓住了她伸过来的双手。
“嘶……怎么这么凉?”
顾长安眉头微皱,运起体内那股刚刚修出的温热内息,透过掌心,源源不断地渡了过去。
“以后这种天气,下了学就早点回来。”
一边说着责备的话,一边却把她的手拉得更近了些,甚至凑到嘴边,轻轻哈了口热气。
李若曦被他这动作弄得脸颊发烫,乖巧地任由他握着,小声辩解道:
“我没……是……是夫子多讲了一会儿。”
她感受到那股暖流顺着指尖流淌进心里,驱散了一路的寒气,忍不住缩了缩脖子,往那圈兔毛里埋了埋脸,只露出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看着他。
“而且……而且我带了好东西回来给先生吃。”
“哦?”
顾长安感觉到她的手暖和过来了,这才松开,笑着看向石桌上的食盒。
“什么好东西?值得你这么眼巴巴地带回来?”
李若曦打开食盒的盖子。
一股甜丝丝、热腾腾的香气瞬间在寒冷的空气中弥漫开来。
“这是书院里教乐理的苏夫子给我的。”
少女一边小心翼翼地端出一碗还冒着热气的甜羹,一边有些小得意地说道。
“苏夫子说我这几日古琴学得快,特意从家里带了这个奖励我。她说这是长安城里独一份的手艺,外面的铺子里买都买不到呢!”
顾长安看着那碗色泽晶莹、点缀着几颗红枸杞的甜品,又看了看少女那副表情,心头的沉重彻底消散。
“是吗?”
顾长安挑了挑眉,故作惊讶地凑过去闻了闻。
“那我倒要尝尝,这让苏夫子都舍不得拿出来的宝贝……”
“到底是个什么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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