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下对弈已散,茶冷人无踪。
萧敛独坐石枰前,指尖那枚“天元”白子被焐得温热。山脚下,欢庆“雪宁”新朝的人潮早已散去,只剩太液池的夜风卷着残香,一阵阵扑在脸上。
远处,文渊阁的灯火还亮着,像悬在夜色里的一颗孤星。他知道,他的陛下——那个几个时辰前在泰山之巅受万民朝拜、改元定鼎的年轻女帝——此刻必然未曾安寝。她在批阅奏章,还是在推演南郡的军报?或者,也在这同一片夜色下,凝视着神使居住的别苑方向?
“窃来的气运……”
萧敛低声重复着不语先生的话,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近乎自嘲的弧度。他当然知道是“窃”。自三百年前灵门覆灭、前尘镜被封入时空夹缝,这大夏的“龙脉气象”便如同被抽去了主心骨,虽表面依旧恢弘,内里却日渐虚浮。历代先帝并非没有能人,钦天监更是不乏洞察天机者,但“固运”之法,无非是修德、安民、强兵、祭祀……收效甚微。
直到,神使降临。
萧敛缓缓起身,走到崖边。脚下是深不见底的黑暗,远处京城的灯火连成一片朦胧的光海。他闭上眼,白日那场惊天动地的乐舞仿佛还在眼前。
空灵的《云川谒》,舞的不是姿容,是规则。她举手投足间引动的云气聚散、江波明灭,是对这方天地“韵律”最直接的梳理与调和。时希的《涧松鸣》,弹的不是曲子,是桥梁。那琴音引风为渡,将这种高阶的“调律”之力,温柔而不可抗拒地注入每一个聆听者的感知,乃至这山河大地的气脉之中。
不语先生说这是“窃取”,是“拔苗助长”。没错。但萧敛要的,从来就不是永恒稳固的国运。
他要的,是时机。
一个足以打破现有僵局、推动他那盘谋划了二十年的大棋的、稍纵即逝的“势”。
“三星汇月……” 他喃喃道。还有不到十二个时辰。当夜空中的三颗主星与满月形成特定角度,皇城之下、前尘秘境入口的封印会迎来三百年一次的短暂松动。那是唯一能用完整“镇秘令”安全开启门户的窗口。
不语先生已经带着他那一半令牌,去做最后的准备了。而另一半令牌,正如他们所料,果然在神使身上,并且已经被悄然“激活”——白日神舞时,空灵鬓边鳞须钗的颤动、时希琴音的扩散,都在无形中与皇城地下的封印产生了微弱共鸣。这共鸣,就像黑夜中的灯塔,足够不语先生那边精准定位。
“陛下啊陛下,” 萧敛望向文渊阁的方向,目光复杂,“您想借神舞聚人心、固权柄,臣便为您促成这场千古难逢的‘神迹’。您想留您皇兄在身边,臣便让不语暗示南郡危局,将夏清言调离京城,免去您登基初年的掣肘。您甚至可能隐约察觉到臣另有所图……但您依然用了臣的计策,办了这场大典。”
因为这是阳谋。对夏凝雪而言,神舞祈天利大于弊。对萧敛而言,大典是完美的掩护和催化剂。
“只是,您恐怕想不到,臣要的不仅是权柄,不仅是肃清朝野……” 萧敛的声音低得只有自己能听见,眼底深处,一丝近乎狂热的幽光一闪而逝,“臣要的,是借这‘窃’来的天运与神族之力,打开那扇被封印的门,取出里面真正能‘定鼎’乾坤的东西……为此,哪怕将这暂时凝聚的气运再次打散,哪怕引来神族的怒火,也在所不惜。”
一阵急促却轻巧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
萧敛瞬间收敛所有外露的情绪,恢复成那个温润儒雅、滴水不漏的当朝丞相。
来者是宫中一名品阶不低的内侍,面色惶急,压低声音道:“相爷,宫中刚传来的消息——空灵公主……失踪了!”
萧敛眉梢几不可察地一动,转过身,脸上适时浮现出恰到好处的惊愕与关切:“何时的事?在何处失踪?可有人看见?”
“就在一个时辰前,神使所居的‘澄心苑’。伺候的宫女说公主殿下说想独自赏月,屏退了左右,之后再无动静。月弥姑娘他们发现后,已开始在宫中暗中寻找,暂时还未惊动陛下和侍卫统领。”
“神族公主在宫中失踪……” 萧敛沉吟,指尖轻轻敲打掌心,“兹事体大。陛下可知?”
“月弥姑娘似乎想先自行寻找,尚未禀报。”
萧敛点了点头,神色凝重:“你立刻去办两件事。第一,加派人手,以巡查宫禁为名,暗中协助寻找,但切记不可大张旗鼓,以免引起恐慌或损及两国邦交。第二,” 他顿了顿,“去请不语先生到老地方见我,就说……‘鱼已衔饵,水已搅浑’。”
“是!” 内侍躬身,迅速退入阴影中。
萧敛独自留在崖边,夜风更冷了。他望向神使别苑的方向,那里果然有几道隐晦的神力波动在宫阙间快速移动、探查。
“失踪了……是自行察觉了什么,主动探寻?还是……被遗迹的残余力量反向牵引了?” 他更倾向于后者。白日神舞的强烈共鸣,对于身怀纯净神血、又对时空异常敏感的空灵来说,无异于最清晰的召唤。她很可能感知到了皇城地下那异样的“脉动”,按捺不住好奇,独自寻了过去。
而这,正中下怀。
神使内部因此事分心、焦急,正好便于他和不语执行最后的计划。甚至……如果空灵真的误入了遗迹外围,说不定还能成为一枚意想不到的、用来牵制甚至与神使谈判的棋子。
“一切,都在按计划进行。” 萧敛深吸一口冰凉的夜气,转身走下崖边。
只是,在他看不见的、更高的夜空云层之上,一点细微的、仿佛错觉般的金红色光芒,如同闭合的眼睑般,悄然闪烁了一下,随即隐没。
那是君与的“日轮真火”在极高处俯瞰侦查时,无意中掠过此地上空留下的一缕痕迹。他并未刻意窥探,但剑修对“锋芒”与“算计”的天然直觉,让他在那一瞬间,感到下方某处传来一阵令他极为不悦的、阴冷粘稠的“气息”。
但他此刻的心神,全都系在寻找空灵上,只是皱了皱眉,将这一丝异样感暂且记下,身形化为一道流光,继续向皇城西北角——那里地脉波动有一丝极其隐晦的异常——疾射而去。
夜色下的皇宫,表面平静,内里却已暗流汹涌。
一方在明,焦急寻人;一方在暗,静待时机。
而被所有人寻找的空灵,此刻正站在一片光怪陆离、时空扭曲的废墟之前,鬓边的鳞须钗琤琤急颤,与深处某个庞然大物的“心跳”,产生了让她既恐惧又无法抗拒的共鸣。
她面前,一扇由虚幻光影和破碎符文构成的、巨大而残破的“门”的虚影,正在缓缓变得清晰。
门扉之上,隐约可见两个古老的篆字:
前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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