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户蒋青娃背着一只半旧的竹筐，里面装着些越冬后品相不好的枯萎紫萼花。他脚步迟疑，几乎是踮着脚尖挪进院门，脸色是一种不正常的紫涨，双手死死地按着小腹下方，裤裆处深色的布料上，隐隐透出一小块更深的、洇湿的痕迹。令人尴尬的是，那并非寻常外伤，结合他扭曲的走路姿态和痛苦的神色，分明是男人难以启齿的病症——小便淋沥带血，偏偏那隐私之处又异常勃起不倒。他又羞又痛，说话都带了颤巍巍的哭腔：
“先生……求您救救我！这……这说不出口的怪病……再拖上两天，我这条贱命怕是真的要交代了！”
欧阳简见他情状，心中已明了七八分。他挥手让旁边几个等着看病的人稍候，只留下石头在药碾子前慢慢捣着药材。蒋青娃见旁人退开，这才颤着声音，断断续续地自述起来：
“半……半个月前，小的被内廷司临时征召，去……去紫宸殿偏殿更换过冬的盆花。”
“那天晚上，直到子时，宫里内侍换班，小的恰好还在御沟旁边搬弄花盆……”
“那换班的内侍，一共十二个人，队列走得极整齐，可……可怪就怪在，他们每个人手里都捧着一个黄澄澄的‘鎏金铜炉’，炉子里燃着香，那香丸是紫黑色的，冒出的烟气香味浓得发腻，像打翻了的蜂蜜罐子，可细闻又带着一股子呛人的辛辣……”
“小的当时离得不远，不小心吸了几口进去，当时就觉得脑袋发热，眼睛发胀。回来之后……回来之后就……就成了这副模样，那地方下不去，小便还带了血丝，一天比一天厉害……”
欧阳简走近两步，不用凑得太近，只用手在蒋青娃衣襟前轻轻扇动两下，一股极淡但独特的残留香气便钻入鼻腔。他眉头微蹙，低声道：
“紫萝髓混合椒花膏，再掺上提炼过的龙涎香渣……这是宫里秘制的‘锁阳香’，药性霸道，短时间内能提振阳气，使人精神亢奋，但极其损耗精血根基。你吸入的量不算多，本可以靠自身慢慢化解，偏巧你当日劳累熬夜，气血运行本就异于平常，这药毒便随着血气下沉，郁结于下焦，才酿成这‘溺血阳强’的急症。”
诊断既明，治疗便刻不容缓，却也免不了尴尬。
欧阳简先吩咐石头：“去打一桶最凉的井水上来，加一小撮雪盐，再剥两块冻梨皮进去，搅匀了。”
石头应声而去，很快提来一桶冰凉的井水，依照吩咐投入盐和梨皮。欧阳简让蒋青娃褪去下衣，坐进一个宽大的木盆中，然后将那桶冰凉的盐水缓缓倒入。
“坐足一炷香的时间，”欧阳简声音平稳，“自己默数呼吸，一呼一吸算一息，数满六十次。借这寒气，引导郁结的火毒慢慢散发出来。”
同时，他取来几瓣老蒜，在陶钵中快速捣成泥状，掺入少许雪盐，搅拌均匀。然后示意蒋青娃躺好，将那辛辣刺鼻的蒜泥直接敷在他小腹下方的“关元”穴上。蒜泥接触到皮肤，强烈的辣意刺激得蒋青娃龇牙咧嘴，羞得满面通红，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但很快，一股奇异的温热感从敷药处扩散开，取代了之前那种灼胀的痛楚，随后又化作一丝丝清凉，顺着经络游走，难受的感觉竟真的开始减轻。
欧阳简站在一旁，口中低声传授着“龟息诀”的要点：
“吸气时，意念如同从深井里汲水，缓慢均匀，引动体内虚火上浮；
呼气时，想象漫天冰雪覆盖住燃烧的火焰，深沉绵长，将毒素随着浊气一同化解排出。”
蒋青娃依言而行，努力调整呼吸，配合着下身的冰冷浸泡和穴位的辛辣刺激。一炷香的时间，六十次深长呼吸完毕，他果然感到下腹的胀痛大为缓解，那种难以忍受的勃起也消退了少许，连小便的颜色似乎也变淡了一些。
病痛稍缓，蒋青娃的话也多了起来，带着后怕和一丝表现欲，他补充了许多细节：
“小的记得清楚，那晚内侍换班，是子时正刻过一刻（约半夜11:15），比以往听说的旧例，提前了差不多半刻钟。”
“他们走的路线很固定，从紫宸殿后面的掖门出来，穿过御沟上那座不显眼的暗桥，最后进入内库房旁边的地窖入口。”
“那十二个人，面孔都很生，一个熟脸的旧班内侍都没见到。”
“还有更怪的，他们每个人腰带上，还额外挂着一个同样金光闪闪的小葫芦，葫芦嘴用红色的蜡封得死死的，不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
“领头的内侍低低喝了一声‘凤飞’，后面的人齐声应和‘云起’，声音不高，但很整齐，然后他们就迅速分散，消失在黑暗的廊道里了。”
欧阳简静静听着，不动声色。治疗结束后，他取来那本“龙喉簿”，用一根细竹签蘸着刚才捣蒜钵底残余的辛辣汁液，在记录病症的纸页下方，添上了一行新的小字：
正月二十七，子正一刻，紫宸殿内侍换班。
新面孔内侍十二名，口令“凤飞云起”。
均手持燃‘锁阳香’之鎏金铜炉，腰间另悬密封红蜡之鎏金葫芦，内物不明。旧班人员全部替换未见。
——推断：此香用以短暂激发值守者精力，或有夜间强化控制禁宫守卫之意图。
蒋青娃摸遍全身，也凑不出像样的诊金，最后窘迫地指着自己带来的那筐枯萎紫萼花：“先生，小的实在……只有这些不入眼的花，您看……”
欧阳简点了点头，从中取出一束干枯的紫萼。他掐断深紫色的花萼，用指腹轻轻碾磨，挤出的紫红色花汁滴落在刚才书写的簿页上，与灰褐色的蒜汁混合在一起，凝固后，形成一种暗沉的色泽，像干涸的血迹，也像那神秘葫芦口上封堵的红蜡。
治疗完毕，蒋青娃系好裤带，脸上依旧火烧火燎，羞得不敢抬头。
欧阳简却淡淡一笑，言语中带着几分深意：
“体内的毒，可以用药化解；但这心里的羞耻，却难医治。你只需记住——紫宸殿里的‘锁阳香’，或许能锁住那些内侍一时的亢奋，却锁不住御沟里日夜流淌的活水，更锁不住……”
他顿了顿，目光似乎能穿透院墙，望向皇城方向，
“……老夫的这双耳朵。”
蒋青娃捧着那筐没能送出去的花，脚步虚浮地离开了小院。虽然病痛缓解，身体依旧有些发软，但他却清晰地感觉到，背后那座小院里、井台边折射过来的清冷目光，比紫宸殿那晚闻到的、让人亢奋又痛苦的锁阳香气，更加寒冷，也仿佛……更加持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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