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洛耶什蒂郊外,“王室特别技术工场”隐藏在起伏的丘陵与一片看似普通的橡树林之后。高耸的砖墙隔绝了外界的视线,内部却是一片热火朝天的景象。炉火熊熊,蒸汽弥漫,金属的撞击声、车床的嘶鸣声、以及工头用罗马尼亚语、德语、匈牙利语发出的指令声交织在一起,汇成了一曲粗犷而充满力量的工业交响乐。
卡尔·施密特穿着一身沾满油污的工装,眉头紧锁,站在刚刚初步组装起来的旋转钻井井架下方。巨大的钢铁构件在临时搭建的起重架下缓缓移动,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他是这个钻井平台项目的实际技术负责人,尽管图纸来自那位神秘的“顾问”,但将二维线条转化为三维钢铁巨兽的过程中,充满了无数需要现场解决的难题。
“不行!这里的连接板强度不够!按照图纸上标注的应力计算,在最大扭矩下肯定会变形!”施密特用带着浓重莱茵口音的德语对身边的罗马尼亚工长吼道,手指愤怒地戳着图纸上的一个节点。“必须加厚!立刻!马上!去仓库找更厚的钢板来!”
工长有些为难地看了看图纸,又看了看情绪激动的德国工程师,最终还是选择服从,挥手叫来几个工人跑去仓库。施密特喘着粗气,抹了一把额头的汗。他热爱这份工作,这里提供的资源和支持是他在德国时无法想象的,但有时,他也对图纸上某些看似“理想化”的设计感到恼火,仿佛绘制者从未亲临过嘈杂混乱的工厂车间。
在工场的另一角,阿蒂拉·科瓦奇正面对着一堆刚刚铸造出来的、形状复杂的塔盘发呆。这是用于那座“连续分馏塔”的核心部件。图纸上要求塔盘上布满精心计算大小和排列的筛孔和升气管,以确保汽液两相能够充分接触和分离。但铸造工艺的精度控制远远达不到设计要求,几个样品不是孔洞偏差太大,就是存在细微的气孔和沙眼。
“精度…精度是关键!”科瓦奇喃喃自语,他拿着游标卡尺,一遍遍地测量着,脸色越来越凝重。“这样的塔盘装进去,分馏效率会大打折扣,甚至可能引起液泛(塔内液体无法正常下流的现象)!”他立刻召集了工场的铸造师傅和机械加工技师,要求他们必须改进模具,并且考虑对铸造出来的塔盘进行二次机械加工,以确保孔的尺寸和位置绝对精确。这无疑大大增加了成本和工时,但科瓦奇在这个问题上寸步不让,他深知化工设备的性能就建立在毫厘不差的精度之上。
而被“请”来的海因里希·穆勒,则被分配负责最棘手的动力和传动系统。他阴沉着脸,对所有人都爱搭不理,但一旦投入到技术问题中,他那近乎偏执的严谨和天才的解决问题的思路便展现无遗。他发现图纸上设计的皮带轮传动系统在高速高负载下容易打滑和磨损,效率损失严重。
他没有简单地抱怨,而是把自己关在临时办公室里,对着图纸计算了整整两天,然后提出了一套全新的、采用更坚固的链条传动和经过优化设计的齿轮箱方案。这个方案比原设计更复杂,加工要求更高,但理论上效率和可靠性也大幅提升。他将修改方案连同详细的计算书,通过工场负责人递交给那位“顾问”。
几天后,回复来了,只有简短的几个字:“同意修改。按穆勒方案执行。”
穆勒看着那张回复纸条,冰冷的表情第一次出现了一丝松动。这种对技术的尊重和毫无保留的支持,是他在德国那个论资排辈、官僚气息浓厚的研究所里从未体验过的。尽管心中仍有芥蒂,但他开始将更多的精力投入到工作中,甚至主动去解决传动系统与其他部件的匹配问题。
工场里,文化的冲突、语言的障碍、技术理念的差异,每天都在上演。德国的严谨、匈牙利的精明、罗马尼亚的务实,在这里碰撞、摩擦,有时甚至会爆发激烈的争吵。但有一个共同的目标将他们维系在一起:将这些前所未见的图纸,变成真正能够运转的、强大的机器。
埃德尔,那位神秘的“顾问”,虽然从未亲临工场,但他的影响力无处不在。维塞尔定期会带来“顾问”对某些技术难题的书面意见——有时是基于更前瞻知识的点拨,有时只是简单地要求不惜成本保证质量。源源不断的资金确保了他们可以采购最好的材料,雇佣最熟练的工人,进行反复的试验。
夜深人静时,工场依然灯火通明。施密特在检查着最后一个大型齿轮的安装精度,科瓦奇在灯下反复修改着塔盘的加工工艺卡片,穆勒则在测试台上对新型链条进行着极限负载试验……他们或许各怀心事,但此刻,他们都是这曲“钢铁吟唱”中不可或缺的乐手。
当第一套完全按照(或优化自)埃德尔图纸制造的新型旋转钻井平台组件,在工场中央的空地上完成总装调试,蒸汽机带动钻杆平稳而有力地开始旋转,泥浆泵发出节奏均匀的轰鸣时,所有参与其中的人——无论是自愿前来的,还是被迫留下的——都感受到了一种强烈的震撼与成就感。
这不再是图纸上的线条,这是钢铁的造物,是力量与智慧的结晶。它静静地矗立在那里,散发着蒸汽和机油的气息,仿佛一头蓄势待发的巨兽,等待着被运往“野猪岩”,去向大地深处,索取那黑色的血液。
知识的种子,已经破土而出,生长出了钢铁的枝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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