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十二年腊月的南京,寒风卷着雪粒子拍打皇宫的琉璃瓦,御书房内的炭火再旺,也驱不散满室的沉郁。刘基捧着刚拟好的河南赈灾章程,脚步轻得像踩在棉絮上——朱元璋已缠绵病榻半月,颧骨高耸,眼窝深陷,往日锐利的目光如今只剩浑浊的昏沉,见他进来,只抬了抬枯瘦的手指,示意近前。
“河南的粮……调过去了吗?”朱元璋的声音沙哑得像磨过砂石,刘基将章程放在御案上,低声回禀:“陛下,五万石粮已运抵开封,徐辉祖正组织军户复耕,只是逃兵太多,需时日才能稳住。”朱元璋盯着章程上的“免税三年”字样,突然剧烈咳嗽起来,蒋瓛连忙上前抚背,他却摆了摆手,枯指指着刘基:“你……是不是也想走?”
刘基心中一紧,连忙跪地:“臣愿为陛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朱元璋却冷笑一声,从枕下摸出一封密报,摔在他面前:“李善长流放后,你私赠他五十两银子;朱棣托人送你的武夷茶,你也收了。刘基,你到底是朕的臣子,还是他们的同党?”密报上的字迹是锦衣卫的手笔,连他三月前给李善长写的慰问信都抄录在案,刘基浑身冰凉——这是猜忌的铁证,再辩解便是狡辩。
“臣老了,”刘基叩首在地,声音带着颤意,“近年目力衰退,连奏章都要看半日,河南赈灾的章程改了三稿才成,实在难当重任。青田老家有祖宅三间,薄田五亩,臣愿辞官归隐,为陛下祈福,求上苍佑大明安稳。”他故意不提猜忌,只说老病,这是君臣多年的默契——留一分余地,彼此都不难看。
朱元璋盯着他的背影看了半晌,御案上的龙涎香燃出细小的火星。殿外传来风雪声,夹杂着宫人的啜泣——后宫已在悄悄筹备后事。“你若走了,朝堂上还有谁能制衡朱棣?”朱元璋的声音突然软下来,“朕知你忠心,只是这江山……太沉了。”刘基伏地不起:“皇太孙仁厚,有齐泰、黄子澄辅佐,足以安邦;朱棣虽强,终究是大明宗室,不敢公然造次。”
次日,朱元璋的圣旨传遍南京:“诚意伯刘基,辅朕多年,积劳成疾,准其辞官归乡,赏黄金百两,绸缎五十匹,地方官按月供其俸禄,以全君臣之谊。”旨意虽厚,却派了两名锦衣卫“护送”,明眼人都知是监视。刘基接旨时,正在收拾行囊,只带了一套旧官服、几箱书籍和《郁离子》的手稿,连朱元璋赏的黄金都分了大半给府中老仆:“我归乡是避祸,带这些贵重东西,反倒是祸根。”
离京那日,南京城飘着细雪,文武百官中只有几个老臣来送,都站得远远的,不敢上前攀谈——谁都怕沾染上“刘基同党”的嫌疑。刘基披着素色棉袍,在锦衣卫的注视下登上马车,车帘掀起时,他看了一眼宫城的方向,朱红的宫墙在雪中像凝固的血。马车行至城门,一名骑士突然从人群中冲出,翻身下马递上一封密信:“刘大人,燕王有信。”
刘基捏着信封,指尖触到里面硬物——是一块刻着“燕”字的玉佩。他不动声色地将信塞进袖中,对骑士点头致谢,马车很快驶离南京城。锦衣卫上前盘问骑士,却只搜到一张空白信纸,只能放行。马车内,刘基展开密信,朱棣的字迹遒劲有力:“先生归乡,实乃避祸良策。若青田难安,北平随时欢迎先生。”玉佩温润,是朱棣常戴的那一块,刘基苦笑摇头,将信和玉佩一并塞进书箱——他既不愿依附朱棣,更不想再卷入纷争。
归乡的路走了一月有余,刘基沿途所见,尽是大明的颓败景象。河南境内,逃荒的军户衣衫褴褛,啃着树皮赶路,见了官府的马车就躲;淮河两岸,饥民聚集在渡口,争抢着过河去投奔夏军控制的漠南;就连富庶的江南,也因粮价飞涨,商铺闭门大半。护送的锦衣卫见此情景,也少了几分监视的锐气,私下对刘基道:“刘大人,再这样下去,怕是要天下大乱了。”
行至浙江境内,恰逢夏军的商队从漠南运来粮食,在边境互市低价售卖。百姓们提着丝绸、瓷器争相兑换,夏军的士兵穿着整齐的棉甲,维持着秩序,与明军的溃散形成鲜明对比。一名夏军小吏认出了刘基,却并未上前打扰,只是远远拱手致意——林瑾早有吩咐,对大明辞官的贤臣一律礼遇。刘基看着这一幕,心中五味杂陈,对随行的儿子刘琏道:“夏军得民心,非一日之功啊。”
腊月二十三,小年这天,刘基终于回到青田。祖宅依着青田山,门前的老槐树虽落了叶,却依旧枝繁,老管家领着仆役在门口迎接,见他归来,老泪纵横:“老爷,您可算回来了!”院子里扫得干净,堂屋摆着他当年亲手种的兰花,虽在寒冬,却抽出了新叶。两名锦衣卫在院外搭了临时的棚子住下,每日只是远远看着,并不干涉他的生活——朱元璋的病情越来越重,锦衣卫的重心已放回南京。
归隐后的刘基,每日清晨上山采药,午后在书房修订《郁离子》,傍晚则在门前的石凳上教孩童读书。他从不谈朝堂之事,有人问起南京的局势,只摇头道:“我已是乡野老叟,不知国事。”但每当夜深人静,他都会取出朱棣的密信和玉佩,对着烛光发呆——他知道,朱元璋一旦驾崩,朱棣必反,大明的内战已不可避免。
南京的消息断断续续传来:朱元璋的病情时好时坏,皇太孙朱允炆开始监国,齐泰、黄子澄提出“削藩”之议,先削了周王、齐王的兵权;朱棣以“防备夏军”为由,在北平增兵两万,与南京的关系愈发紧张。刘基的旧部偷偷来青田探望,带来了一封密报:“大人,齐泰欲借您归乡之事做文章,说您‘通燕通夏’,已派人来浙江调查。”
刘基闻言,只是淡淡一笑,取来纸笔写下“告老臣书”,托旧部转交南京:“臣归乡后,唯以采药读书为乐,门前孩童皆为乡邻之子,院中兰花仍是旧物,若论通敌,何需归乡?”他将书箱中的朱棣密信和玉佩取出,付之一炬——这是最干净的自证。果然,齐泰派来的人查无实据,只能空手返回南京,朱元璋病重之下,也无暇再追究。
长安的林瑾接到密探关于刘基归隐的奏报时,正在与李善长(夏)商议南征的准备。“刘基是大明少有的贤臣,他归隐,说明大明的朝堂已容不下忠臣。”林瑾指着奏报上“河南饥民投夏”的记载,“民心已失,贤臣归隐,朱元璋一死,大明必乱。传旨给扩廓,让他将西域的兵力调往甘肃,待大明内战爆发,便一举拿下兰州。”
李善长(夏)补充道:“陛下,可派使者去青田见刘基,许以‘御史大夫’之职,若他愿归夏,既能得一贤臣,又能瓦解大明的民心;若他不愿,也能彰显大夏的气度。”林瑾采纳了他的建议,派使者带着亲笔信和厚礼前往青田。使者抵达时,刘基正在山中采药,听了使者的来意,只让老管家带回一封信,并未相见。
信中写道:“基乃大明旧臣,虽归隐山林,却不敢忘君臣之礼。大夏若能安天下百姓,基虽死亦感激;若以权谋夺天下,基虽老,亦当闭目不视。”林瑾看完信,对李善长(夏)道:“果然是忠臣。也罢,不强人所难,传令下去,夏军南下时,不得骚扰青田,保护好刘基的居所。”
天启十三年正月,朱元璋的病情急剧恶化。他在弥留之际,召来朱允炆,断断续续道:“杀……朱棣……防……夏军……”话未说完,便咽了气。皇太孙朱允炆继位,改元建文,以齐泰、黄子澄为心腹,加快了削藩的步伐。消息传到青田,刘基正在修订《郁离子》的最后一章,听到消息,手中的笔落在纸上,晕开一团墨渍。
“老爷,南京来旨了。”老管家捧着圣旨进来,朱允炆的旨意追封刘基为“太师”,召他回京辅政。刘基接过圣旨,看着“辅政”二字,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咳出的血染红了圣旨。他对刘琏道:“新帝年幼,齐黄二人急功近利,削藩必引祸端。朱棣素有野心,定会以‘清君侧’为名起兵,大明的内战,要开始了。”
他提笔写下《致建文帝书》,劝朱允炆“缓削藩,安民心,联朱棣,抗夏军”,派刘琏送往南京。自己则取来早已备好的毒药,倒在酒中。院外的锦衣卫见他闭门不出,正要上前查看,却见刘琏捧着书信匆匆离去,只留下堂屋内的一盏孤灯。次日清晨,老管家发现刘基端坐椅上,已无气息,桌上的《郁离子》手稿旁,放着一杯空酒盏。
刘基的死讯传到北平,朱棣正在召开军事会议,商议是否起兵。听到消息,他站起身,对着南方拱手道:“先生,您终究是没能看到大明安稳。”张玉道:“王爷,刘大人的信说得对,新帝削藩已逼到家门口,再不反,就晚了。”朱棣一拳砸在舆图上:“传檄天下,以‘清君侧,诛齐黄’为名,起兵靖难!”
消息传到南京,朱允炆震怒,派耿炳文率军十万北伐北平。大明内战正式爆发。消息传到长安,林瑾召集群臣,宣布道:“大明内战已起,此乃天赐良机。传旨给扩廓帖木儿,率五万夏军从甘肃出兵,直指西安;命王保保率三万水军从长江东下,牵制大明兵力;朕亲率十万大军,坐镇洛阳,相机而动。”
青田的百姓得知刘基去世的消息,自发前来吊唁,哭声传遍了青田山。两名负责监视的锦衣卫,也摘下帽子,对着刘基的灵堂深深鞠躬——他们虽奉皇命监视,却也敬重这位贤臣。夏军的使者带来了林瑾的祭文,刻在石碑上,立在刘基的墓前,祭文中写道:“先生为大明尽忠,为百姓立言,大夏虽与大明为敌,却敬先生之节,当以先生之志,安天下百姓。”
建文元年二月,夏军兵分两路,正式南下。扩廓帖木儿率领的夏军在甘肃大败明军,攻克兰州,直指西安;王保保的水军沿长江东下,攻占武昌,切断了南京与西南的联系。朱允炆既要应对朱棣的靖难军,又要抵挡夏军的进攻,顾此失彼,大明的疆域一块块被夏军蚕食。
青田山的春风吹绿了草木,刘基的墓前已长出细小的青草。往来的百姓路过时,都会放下手中的祭品,对着墓碑鞠躬。一名孩童问身旁的老人:“爷爷,这位老爷爷是谁啊?”老人抚摸着墓碑上的“诚意伯刘公伯温之墓”,轻声道:“他是能看透天下的智者,可惜啊,他想保的江山,终究还是要换主人了。”远处的天空中,一只白鹤飞过,鸣声清越,像是在回应老人的叹息,也像是在见证一个旧时代的落幕,一个新时代的开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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