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滚带爬地从那条陡峭的人工通道退出来,重新挤过石缝,回到那片幽蓝的水城岸边时,我的两条腿软得像煮过了头的面条,差点一屁股坐进水里。
胸口憋得生疼,心脏咚咚咚地撞着肋骨,像要跳出来。
对面崖壁上那个模糊的影子,像用烧红的铁烙在了我眼皮底下,闭眼睁眼都能看见。
可我不敢再待了。
火把只剩最后小半截,光亮越来越弱,四周的黑暗像浓稠的墨汁,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快要将那点蓝光也吞没。
更重要的是,我心里头乱糟糟的,像塞了一团乱麻。
人工开凿的通道,近现代的铜锁和手电筒,还有那个指向未知裂谷的出口……这些发现一个比一个吓人,砸得我头晕眼花。
我得上去。
回到有日头的地方,喘口气,好好想想。
回去的路,感觉比来时漫长了许多。每一步都沉甸甸的,不只是身体累,心更累。
穿过三界洞大殿,爬上量角器洞狭窄的通道,当我终于看到从洞口透下来的、灰蒙蒙的天光时,我几乎是用尽了最后一点力气,才手脚并用地爬了出去。
外面天已经擦黑了,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
冰凉的雨点打在脸上,让我打了个激灵,但混沌的脑子清醒了不少。
我瘫在洞口湿漉漉的草地上,大口呼吸着带着泥土和青草味的空气,听着(感受着)雨水敲打树叶和地面的细微震动,过了好久,狂跳的心才慢慢平复下来。
寨子里,家家户户的屋顶已经冒起了淡淡的炊烟,在雨雾里袅袅地散开。我望着那片熟悉的烟火气,却觉得格外陌生。就在脚下几十丈深的地方,埋着一个沉没的古寨,藏着一条不知谁开凿的秘密通道,通向着一个我从未见过的、云雾缭绕的裂谷。
而我的娘,可能就跟这些诡秘难言的事情扯上了关系。
这平平常常的寨子,底下到底压着多少见不得光的秘密?
我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家走。路上碰到收工回来的邻居,他们看见我浑身泥水、失魂落魄的样子,都远远地避开,眼神里带着习惯了的怜悯和一丝畏惧。我早就习惯了。
回到家,灶房里亮着昏黄的煤油灯。
望水正蹲在灶前做饭,锅里咕嘟咕嘟地响,飘出红南瓜豆角的味道。二妹有妹坐在门槛里边的小凳上,就着灯光,补着爹的一只破胶鞋。见我回来了,他抬起头,忧伤的眼睛看了我一眼,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然后又收了回去,又低下头去继续她手里的活。她脸上的笑容,自从娘失踪后就跟着失踪了。
望水站起身,默默地从锅里夹起一根豆角,试了试,熟了,随即把锅端了下来。然后把桌子靠近火边,招呼大家吃饭。
我端着碗,蘸了些菜,没坐桌子边,坐在门槛上,一边吃饭一边看着屋外漆黑的世界。
门外雨还在下,滴答滴答地敲击着石楼梯,那感觉就像庙里和尚敲着的木鱼。
屋里现有五个人,我爹、二妹、三弟、四弟,我,现在他们四个人都变成了我,成了哑巴。
这种沉默,比地下世界的死寂更让人难受。
地下的寂静是空的,这里的沉默,却装满了说不出的苦和累。
晚上躺在床上,我睁着眼睛,看着屋顶的瓦片被雨水洗刷的模糊影子。地下世界里的一切,像走马灯一样在我脑子里转。古寨的废墟,祭坛的干尸,发光的苔藓,水下的铜锁,人工的通道,还有裂谷对面那个可疑的影子……
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和娘的失踪,到底是怎么串在一起的?
我想得脑袋发疼,却理不出一点头绪。
唯一清楚的是,我不能停下。知道了这么多,就更不能停下。那个裂谷,那个影子,像一块巨大的磁石,死死吸着我的心。
可再去探,不能像以前那样凭着一股傻力气硬闯了。那地方太深,太险,一个人,一把镰刀,几根火把,根本不够看。万一那条人工通道的主人还在……我打了个寒颤。
得想个更稳妥的法子。
也许,该准备些更长的绳子,更亮的灯(比如弄个马灯?),甚至……想办法做个能在水里漂一下的东西?
雨下了一夜,我也几乎想了一夜。
天亮时,雨停了,窗纸透进灰白的光。我爬起来,觉得头重脚轻,但心里却有了个模糊的计划。
我不能被吓退。
为了娘,为了这个死气沉沉的家,我也得把山肚子里的秘密,抠出来看个明白。
我走出屋子,站在湿漉漉的院坝里。
晨雾还没散,薄刀地包笼罩在一片白茫茫中,显得神秘又安静。我看着那座山,第一次觉得,它不再是我从小放牛时玩耍的山,而是一个藏着无数谜题和危险的、活着的巨兽。
而我现在,要再一次,钻进它的肚子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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