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溪镇县丞府邸,朱门高墙,檐角挂着铜铃,在秋风里并无声响,显得有几分肃穆。
这门户,算得上是此地除了那几户不知根底的富商之外,最阔绰的所在。
府内,西厢一间最大的卧房里,紫檀木雕花的架子床边,围拢着一圈人,气氛压抑。
县丞公子刘瑞,就那么了无生趣地躺在床上,身下是江南新贡的冰蚕丝被,身上盖着绣了团福纹的锦被,鼻尖萦绕的是角落里三足铜炉燃起的、一两值百金的凝神香。
可那张素来红润的脸,此刻却是一片煞白,嘴唇干裂起皮,眼神涣散地望着头顶的承尘,仿佛随时都会咽下最后一口气。
床边,三位在清溪镇成名已久的老大夫,正轮流上前。
一位看过了舌苔,直摇头;一位问遍了饮食起居,捋着胡须沉吟不语;最后一位年纪最长的张大夫,三根枯瘦的手指在刘瑞那只白胖的手腕上搭了许久,久到刘瑞都快装不下去的时候,才终于收回手。
“如何?”
县丞刘宏,一个年近半百、眼神锐利的男人,声音里透着一股久居上位的威严。
张大夫躬身长揖,满脸惭色:“回禀大人,公子脉象沉稳有力,气血充盈,并无半分病兆。”
“这……这食之无味,四肢酸软之症,委实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老朽……无能为力啊。”
刘瑞眼皮微垂,浓密的睫毛遮住了眼底深处一闪而过的、浓浓的得意。
这病,自然是装的。
一想到月前,自己手被抓伤,姓孙的老头子和吴姓小子居然当面斥责本公子。
这口恶气,不出不快!
直接动用官府的力量去砸一家医馆,未免小题大做,也容易落人口实。
刘瑞思来想去,便想出了这么个自认为万无一失的“文雅”报复之法。
就是要让所有人都治不好,最后再将那个吴悠请来。
一个连县丞公子的病都看不好的“神医”,还算什么神医?
到那时,只要自己随便找个由头,说吃了济世堂的药,病情反而加重了,定能让那小子身败名裂,滚出清溪镇!
“废物!一群酒囊饭袋!”
刘宏听完几位大夫的诊断,勃然大怒,将一只上好的青花瓷茶杯狠狠掼在地上,瓷片四溅。
“我儿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本官要你们所有人都陪葬!”
几位大夫吓得噤若寒蝉,跪倒一片,连连告罪。
刘瑞心中冷笑,自家父亲这副作派,真是像极了。
只是那眼神深处,却无半分焦急,反而像是在看一出有趣的戏。
......
一时间,县丞公子刘瑞得了“不治之症”,遍请清溪名医却束手无策的消息,像是长了翅膀,扑棱棱飞遍了清溪镇的大街小巷。
茶馆里,说书先生已经将此事编成了新的段子,讲的是“神医束手,公子命悬一线”;市井间,百姓们则议论纷纷,猜测着到底是何种奇毒,能让官宦人家的公子都一病不起。
“听说了吗?县丞公子吃嘛,嘛不香,浑身没劲,跟中了邪似的。”
“邪乎得很!城里有名有姓的大夫都去看过了,连病根都找不着!”
当县丞府的管家,带着两列挎刀的衙役,敲开济世堂大门的时候,整个清溪镇的目光,几乎都汇聚到了这里。
“吴大夫,我家公子病重,还请您务必移步,救命啊!”
管家言辞恳切,姿态放得极低,可身后那些衙役按着刀柄的模样,却像是在押送犯人。
周围看热闹的百姓里三层外三层,对着济世堂指指点点。
“这阵仗,是请医还是拿人啊?”
“这吴神医怕是遇到坎儿了,那么多老大夫都瞧不出的病,一个年轻人,能行吗?”
“是啊,这要是治不好,那‘神医’的名头,可就砸了。治好了,万一公子再有个好歹,也脱不了干系。难,难,难!”
王承毅站在自家铁匠铺门口,将手中一把烧红的铁胚猛地砸进水里,嗤的一声白烟升腾,脸色阴沉得可怕。
陈秉文则坐在不远处的茶楼上,轻轻摇着扇子,眼神却一直望着济世堂的方向,眉头微蹙,若有所思。
学徒小石头更是紧张得手心冒汗,悄声对吴悠说:“先生,这……这摆明了是鸿门宴,去不得啊!”
吴长生只是将一本刚看完的《药性总略》,仔细地放回书架,又用鸡毛掸子掸了掸封皮上的灰,这才整了整衣衫,平静地说道:“医者本分,自当去看。况且,县丞大人相请,没有不去的道理。”
少年背上那只用了数年、已经有些磨损的旧药箱,在无数道或同情、或担忧、或幸灾乐祸的目光注视下,一步步踏上了那辆由县丞府派来的华贵马车,车帘落下,隔绝了外界的喧嚣。
......
县丞府的卧房内,那股昂贵的檀香,此刻却显得有些刻意和沉闷。
吴长生穿过重重回廊,来到刘瑞的病榻前,第一眼看到的,是那位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如纸,嘴唇毫无血色,一副“病入膏肓”模样的县丞公子。
而在床边,县丞刘宏正襟危坐,面带愁容,眼神却异常锐利,像是在审视一柄即将出鞘的刀,究竟是快是慢,是利是钝。
吴长生心中了然,今日之事,怕是不止那么简单。
没有多余的客套,吴长生上前,在一张圆凳上坐下,将手指轻轻搭在刘瑞的手腕上。
一瞬间,一股沉稳而有力的脉搏,通过指尖,清晰地传递过来。气血充盈,脏腑调和,别说病了,这身子骨,比寻常在田间劳作的壮牛还要结实几分。
吴长生心中再无半分疑虑。
那张苍白的脸,是抹了上好的铅粉;那干裂的嘴唇,是许久未喝水的伪装;那“病恹恹”的神态,更是装出来的拙劣把戏。
只是,这脉象虽然无病,却让他从这平稳的脉象之下,感受到了一丝极难察觉的滞涩与虚浮。这不是病理上的,而是源于长期酒色掏空、生活极不规律导致的“虚”。一种藏在根子里的亏空。
吴长生抬起眼,目光平静如古井,恰好对上刘瑞眼底来不及掩饰的得意与挑衅。那眼神仿佛在说:看出来了又如何?你敢说我没病吗?
吴长生不动声色地收回手,心中已经有了计较。
在卧房内所有人的注视下,吴长生缓缓站起身,面色变得前所未有地凝重。
旁边的几位老大夫,都伸长了脖子,想看看这个年轻人能说出什么花来。县丞刘宏那根一直在桌案上轻轻敲击的手指,也停了下来,目光如炬。
吴长生对着刘宏,长长一揖,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沉重无比。
“县丞大人,恕我直言,公子这病,非同小可。”
刘宏眉头一挑,身子微微前倾:“哦?还请吴先生明示。”
吴长生深吸一口气,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缓缓吐出八个字:“此乃……三尸虫入脑之兆!”
话音刚落,满室皆惊!一位正在喝茶的老大夫,手一抖,茶杯“啪”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三尸虫”乃是上古医书中才偶有记载的奇诡之物,传说此虫无形无质,专食人的精气神,乃是虚无缥缈的传说。
在场的几位老大夫,也只是在某些野史杂谈中见过这个名字,谁也没当真过。此刻从一个少年口中如此笃定地说出,只觉得荒谬绝伦。
刘瑞脸上的得意,瞬间凝固了,像是被冰水当头浇下。
吴长生没有理会众人的惊愕,自顾自地继续说道,声音里带着一丝悲悯:“古籍《神农百草经·异症篇》有载,三尸虫平日蛰伏于脑海,与人之七情六欲共生,常人无从察觉。可一旦宿主精气亏损,七情失调,此虫便会趁虚而入,由内而外,断人五感。始于舌,使其不辨五味;再入四肢,使其酸软无力。若不及时以雷霆手段根除,七日之内,尸虫上脑,便会散尽病人三魂七魄,使其沦为一具只有呼吸,没有神智的痴傻之人!与活死人无异!”
一番话,说得有理有据,甚至引经据典,配合着吴悠那凝重悲悯的神情,竟让整个房间的温度都仿佛降了几分。
刘瑞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脑子里嗡嗡作响,整个人都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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