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藤带来的见面礼分量十足，也沉重无比。
“‘心象星云’的坐标已经录入系统。”诺亚在全息星图上标记出一片模糊的紫色区域，那里距离“摇篮”基地有十七次标准跃迁的距离，位于一片未被充分测绘的边疆，“根据双月森林提供的数据，那片星云的空间结构极度不稳定，常规传感器会反馈矛盾信息，甚至……会根据观测者的心理状态呈现不同景象。”
塔尔凑到屏幕前，挠了挠下巴：“所以如果我们派个抑郁症患者进去，那地方会变成宇宙黑洞？那派个乐天派呢？会变成游乐场？”
“理论上，极端情绪会引发局部法则扭曲。”塞拉菲娜调出刺藤共享的加密日志，“三十年前那支探险队的记录显示，一名队员因同伴死亡陷入巨大悲伤时，他周围的时空曲率急剧增加，形成了一个微型引力阱，差点把整艘船拖进去。”
薇尔娜皱起眉头：“也就是说，进入那片区域前，我们得先给所有队员做心理评估，确保情绪稳定？这难度比训练一支特种部队还大。”
“不只是情绪稳定。”李溯看着数据，“‘心象星云’的法则响应机制，可能恰恰需要某种程度的‘矛盾心理’。完全的平静或许无法触发‘逻辑失效区’的显现。我们需要的是能够驾驭复杂情绪，而非压抑它的人选。”
指挥厅里陷入思考。每个人都知道，这个任务最终会落到谁身上——艾小弦与“母亲”的连接、她与碎片的共鸣、以及她本身敏感而坚韧的特质，几乎是量身定制。但风险也显而易见。
就在这时，格罗斯人代表鲁格走进了指挥厅。这位身材敦实、皮肤呈岩石质感的代表，脸上带着明显的不满：“李溯指挥官，我们需要谈谈资源分配问题。”
又来了。李溯内心叹了口气，但表情保持平静：“请说。”
“双月森林的先遣队已经占用了百分之十五的生态维持系统配额，用于他们的光合战舰。”鲁格的数据板敲得梆梆响，“而我们格罗斯人的两艘重型运输舰，申请额外冷却剂配给已经等了三天。我们的引擎再不降温，下次跃迁就可能熔毁。”
这个问题确实存在。基地的资源调度在“归一者”袭击后本就紧张，新盟友的加入加剧了压力。
刺藤的感应器官转向鲁格，声音平淡：“光合战舰能在虚空中自主补充百分之七十的能量需求，我们要求的生态维持配额，主要用于维持船员的生命活动。而你们的重型运输舰……如果我没记错，设计能效比低于联盟平均值百分之二十二。”
鲁格的岩石皮肤泛起暗红色——那是格罗斯人激动的表现：“我们的运输舰装载着革命军百分之四十的固态物资！没有我们，你们的精锐部队只能啃星光！”
眼看争论要升级，一个意想不到的声音插了进来：
“其实……我有一个解决方案。”
所有人都看向声音来源——是基地新任的后勤协调官，一个名叫“哈克”的年轻工程师，来自某个小型贸易联盟，三个月前才加入革命军。他身材瘦小，总是戴着厚重的数据眼镜，平时很少在战略会议上发言。
塞拉菲娜挑眉：“哈克？你有办法？”
哈克推了推眼镜，在全息台上调出一份复杂的图表：“我分析了基地过去三十天的能源消耗曲线、物资周转率，以及各舰船的实时需求数据。发现一个问题：我们的资源分配是静态的，按预设比例划分。但在实际运作中，不同时段、不同任务的需求峰值完全不同。”
他指向图表上的几个尖峰：“比如，光合战舰在白天的恒星辐射区活动时，几乎不需要外部供能，反而能输出盈余能量。而格罗斯运输舰在跃迁后的冷却期需要大量冷却剂，但在常规航行时需求极低。”
塔尔听懂了：“所以你是说……搞个动态共享池？需要的时候借用，有盈余的时候回补？”
“差不多，但更精细。”哈克的手指在空气中划动，调出一个模拟界面，“我设计了一个实时资源调度算法。所有参与方将一定比例的基础配额存入共享网络，系统根据实时需求自动调配，并记录‘借贷’关系。优先保障紧急需求，富余资源按需流动。”
刺藤的感应器官快速转动，分析着数据：“技术上可行。但需要高度透明的账目系统和相互信任。”
“信任可以建立在规则上。”哈克调出算法的核心部分，“所有调度记录公开、不可篡改，每笔‘借贷’都有时间戳和理由说明。系统还会计算各方的‘贡献净值’——长期来看，资源使用效率高的成员会获得系统奖励的额外调度优先级。”
鲁格盯着图表，岩石皮肤的颜色渐渐恢复正常：“如果我们运输舰在冷却高峰时能即时获得双倍的冷却剂……那确实能解决大问题。但你们光合战舰的能量盈余，真的愿意共享？”
“如果你们的运输舰能更高效地运送物资，缩短补给周期，我们的整体战斗力会提升。”刺藤平静地说，“理性判断，这是共赢方案。”
一场潜在的冲突，被一个算法化解了。李溯看着哈克，这个平时不起眼的年轻人，此刻在数据的光影中显得格外专注。
“方案批准试行。”李溯做出决定，“哈克，由你负责搭建调度系统，塞拉菲娜团队提供技术支持。三天内我要看到测试结果。”
“明白！”哈克的眼睛在镜片后发光，那是技术者找到用武之地的兴奋。
会议继续，转向更紧迫的话题：“心象星云”侦察队的组建。
“我需要去。”艾小弦主动开口，语气坚定，“碎片和‘母亲’的连接是最稳定的探测方式。而且……我能感觉到，那片星云在‘呼唤’类似的存在。”
李溯没有立即反对，而是看向塞拉菲娜：“技术保障能做到什么程度？”
“如果‘心象星云’真的响应情绪……”塞拉菲娜快速构思，“我们可以设计一套‘情绪稳定\/激发’的可控装置。不是压抑情感，而是帮助佩戴者聚焦、引导特定情绪状态，避免无意识的法则扭曲造成灾难。原理类似……情感放大器，但有安全阀。”
“听起来像给大脑装了个情绪调音台。”塔尔评价，“能调出‘勇敢但不鲁莽’、‘悲伤但不绝望’那种精确状态？”
“理论上可以。基于神经反馈和碎片共鸣技术。”塞拉菲娜已经在绘制草图，“但需要艾小弦配合大量测试，校准装置对她的反应曲线。”
刺藤突然插入：“双月森林可以提供一个辅助方案。我们有种古老的‘共鸣苔藓’，能吸收并中和极端情绪辐射。如果贴在飞船内壁，可以建立一个缓冲层，防止个别成员的情绪波动影响到整艘船。”
新的合作点出现了。技术团队和双月森林的专家开始当场讨论细节，指挥厅再次变成热火朝天的设计工坊。
就在这时，诺亚发出了一个低调但紧急的提示：“检测到异常通讯请求。信号源……加密级别极高，使用议会内部通讯协议，但附加了‘影光会’的识别后缀。”
李溯立刻示意安静：“接进来，但保持追踪和录音。”
全息屏上出现了一个模糊的、不断跳动的影像。看不清楚面容，只能辨认出一个人形轮廓，声音经过多重加密处理，失真严重：
“织网者……听好……议会在‘重构日’前……还有一次大规模武器测试……目标……‘流亡者聚集区’科瓦星环……”
影像剧烈晃动，夹杂着电流噪音。
“测试武器代号……‘遗忘之浪’……不是物理摧毁……是记忆抹除……文明层级的认知灾难……”
刺藤的藤蔓瞬间绷紧：“记忆武器？”
“他们需要测试……大规模意识清洗的效力……为‘重构’后的宇宙……准备格式化工具……”声音断断续续，“科瓦星环……七十二小时后……测试开始……如果成功……那里的三亿流亡者……将忘记自己是谁……忘记仇恨……变成温顺的空白载体……”
影像开始崩溃。
“阻止他们……否则……这将是‘重构日’的预演……”
通讯中断。
指挥厅死寂。科瓦星环——那不是一个正式殖民地，而是宇宙中无数失去家园的流亡者自发聚集形成的巨型空间站群落。没有统一政府，没有正规军，只有勉强维持的秩序和求生意志。
议会的目标很明确：找一个足够大、但防御薄弱的“试验场”，测试他们的新玩具。
“七十二小时。”薇尔娜声音发紧，“从我们这里到科瓦星环，即使全速跃迁也需要四十小时。我们只剩三十二小时准备和部署。”
“而且这可能是陷阱。”墨瑟提醒，“情报来源是‘影光会’，但他们内部也有分裂。这可能是议会故意泄露，诱使我们分兵救援，削弱主基地防御。”
李溯看向星图，科瓦星环的坐标在闪烁。三亿生命，七十二小时后可能失去一切记忆，变成空洞的躯壳。
“我们需要验证情报真伪。”他快速下令，“诺亚，动用所有暗线，交叉验证‘遗忘之浪’武器测试的可能性。塞拉菲娜，分析议会近期在科瓦星环周边的活动记录。刺藤指挥官——”
“根须军团可以派遣一支高速侦察单位，先行抵达科瓦星环外围，进行隐蔽侦查。”刺藤接话，“我们的光合护卫舰，二十四小时内就能赶到。”
“批准。”李溯接着看向塔尔和艾小弦，“你们准备‘心象星云’的侦察任务，但不能停。如果我们去科瓦星环，议会可能趁机在其他方向行动，我们必须多线推进。”
“那你呢？”艾小弦问。
李溯的目光没有离开星图上那个闪烁的光点。
“我需要做出决定。是全力救援科瓦星环，还是优先寻找‘矛盾核心’，或者……分兵两路，承担双倍风险。”
他抬起头，看向指挥厅里每一张面孔——不同种族，不同背景，因为同一个信念聚集在此。
“一小时后，我要看到验证结果和可行性方案。散会。”
人群迅速散去，各自奔赴岗位。哈克被塞拉菲娜拉着去优化他的调度算法，鲁格和刺藤的副官开始具体对接资源共享细节，墨瑟和薇尔娜走向通讯中心。
塔尔走到李溯身边，压低声音：“头儿，那个哈克……你不觉得他太‘及时’了吗？刚好在我们有内部矛盾时，拿出一个完美方案。”
李溯没有回头，声音平静：“诺亚已经在我耳边提醒了。哈克过去三个月的所有行为记录、他原属贸易联盟的背景、甚至他加入革命军的引荐人，都在重新审查中。”
“你觉得他是间谍？”
“我觉得，”李溯终于转向塔尔，眼中是深不见底的冷静，“在战争里，巧合总是值得怀疑。但在此之前，有用的方案就用。只是……要看着用。”
窗外，双月森林的光合护卫舰正在调整姿态，准备进行高速跃迁。它们的藤蔓舰体在星光下舒展，像即将离弦的箭。
时间，再一次开始滴答作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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