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道像一个巨大生物冰冷的肠道，黑暗、潮湿、充满陈腐的铁锈与机油混合的刺鼻气味。艾丽西亚扛着林道一在最前方，只能凭触觉和极微弱的环境光（或许是远处某个尚未完全失效的应急光源的弥散？）摸索前进。管道内壁覆盖着滑腻的、不知是苔藓还是信息污染衍生物的粘稠物质，脚下不时踩到松动的金属板或凸起的铆钉，每一步都小心翼翼，却又不得不快。
身后，战兔和龙我紧紧跟随，粗重的喘息在密闭空间里回荡，混合着金属因应力发出的微弱呻吟。他们不敢回头看，但所有人都能感觉到，后方那被他们甩开的球形空间里，污染的狂怒与灰衣人的冰冷意志，如同无形潮水，仍在沿着管道缓慢渗透、蔓延。
“不能停……继续往前……”战兔的声音嘶哑，肺部因之前的剧烈运动和紧张而火辣辣地疼。他手中紧握着扫描仪，屏幕上微弱的光芒照亮前方一小片区域，显示着管道的结构（严重老化、多处应力异常）和能量读数（持续的低水平污染辐射，但比核心区域弱很多）。
林道一毫无知觉地伏在艾丽西亚肩上，呼吸微弱但平稳。他额头上那个奇异的印记已经重新隐去，但皮肤温度依然偏低，脸色苍白得吓人。龙我不时回头担忧地看他一眼。
管道并非笔直，时而向下倾斜，时而向上攀爬，还有令人头晕的螺旋弯道。有些路段塌陷严重，需要侧身挤过，或爬过堆积的瓦砾。空气越来越浑浊，氧气含量似乎在下降，但暂时还能维持。
大约在管道中艰难前行了二十分钟后（感觉却像几个小时），前方出现了一点**不同于应急光源的、稳定柔和的白色光亮**。
“前面有光！”艾丽西亚低声报告，脚步未停，但更加警惕。
三人加快脚步，拐过一个弯道，眼前豁然开朗。
管道在此连接到了一个**小型的、半球形舱室**。舱室直径约十米，墙壁是干净的银白色合金，虽然有些地方有锈迹和刮痕，但整体结构完好。光源来自天花板中央一个嵌着的、稳定工作的菱形晶体（与a-2稳定点的类似）。舱室一侧墙壁排列着几个密封的储物柜（大部分舱门紧闭或损坏），另一侧有一套相对完好的、包含几个屏幕和操作台的控制面板。舱室中央还有一张固定在地面的金属长桌和几把椅子。
更重要的是，这里的空气虽然依旧带着陈旧气息，但污染辐射读数**几乎降到了背景水平**！扫描仪甚至检测到了**微弱的空气循环和过滤系统还在最低功耗运行**的迹象！
“安全屋？前哨站？”战兔喘着气，迅速用扫描仪检查了整个舱室，确认没有隐藏的威胁或异常能量源。
艾丽西亚将林道一小心地放在金属长桌上，让他平躺。龙我立刻上前检查他的脉搏和呼吸。“还是那样，昏迷，但生命体征稳定……就是太冷了。”
战兔也凑过来，用扫描仪详细检查林道一的身体状况，尤其是大脑和能量核心区域。“生理指标……处于深度休眠或自我保护状态。大脑活动非常微弱，但……存在一种奇特的、低频高复杂度的神经信号，我以前从未见过。他体内的‘蓝图’能量……处于一种极其不稳定的‘待激发’状态，内部结构似乎在缓慢重组？像……像计算机在经历高强度运算后，进行后台碎片整理和系统升级。”
“是因为接触了那个污染核心？”艾丽西亚问，目光却警惕地扫视着舱室唯一的入口（他们进来的管道）和那些储物柜、控制面板。
“极有可能。”战兔面色凝重，“那种程度的‘概念接触’，完全超出了我们现有的认知。他的意识可能还在处理那些信息，或者……受到了某种我们无法理解的创伤或……启发。”他想起林道一最后散发出的那股奇异波动，以及它对污染体产生的诡异影响。
“那现在怎么办？等他醒？”龙我焦虑地问，“后面那两个鬼东西随时可能追上来！”
“我们需要情报、补给，还有……计划。”战兔走向那个控制面板。面板表面落满灰尘，但几个主要按键和屏幕似乎还完好。他尝试按下启动键。
嗡……
面板发出低沉的启动声，几个屏幕闪烁了几下，陆续亮起。大多数屏幕显示着无意义的乱码或“系统离线”的提示，但中央一块主屏幕上，艰难地加载出了一个相对简洁的界面：
**【前哨站编号：γ-07-Sub-03】**
**【状态：低功耗维持模式】**
**【能源储备：2.3%（临界）】**
**【环境控制：运行（最低）】**
**【外部连接：全部中断】**
**【日志记录：最后更新——‘大静默’事件后第17循环】**
“有日志！”战兔精神一振，快速操作，试图调取日志内容。系统响应缓慢，但最终还是显示出了一段段文字记录。大多是关于前哨站例行维护、能量水平报告等枯燥内容，直到最后几条：
**【日志条目 147：检测到扇区核心能量波动剧烈异常。污染浓度指数级上升。接到舰队命令，进入最高警戒。】**
**【日志条目 148：与主舰队及‘方舟’号失去联系。尝试启动紧急跃迁协议失败，空间结构已不稳定。】**
**【日志条目 149：观测到‘逻辑锚点’（a-2方向）能量爆发，随后信号消失。推测为最终防御启动。】**
**【日志条目 150：前哨站能源系统受损。启动低功耗维持模式。等待……救援或指令。】**
**【日志条目 151：（此条为手动添加，笔迹潦草）它们来了……在管道里……低语……不要回应……不要开门……】**
日志到此戛然而止。
“它们……在管道里？”龙我下意识地看向他们进来的那个黑黢黢的管道口，握紧了拳头。
“是污染衍生物，或者……被低语引诱堕落的幸存者。”艾丽西亚冷静分析，“日志是很久以前的了。现在管道里除了我们，可能还有别的‘东西’。”
“能源只有2.3%，我们得省着用。”战兔关闭了部分非必要屏幕，只保留基础监控。“检查一下储物柜，看有没有还能用的东西。”
三人分头行动。艾丽西亚警戒入口，战兔和龙我尝试打开那些密封储物柜。大部分柜门因年代久远和系统锁定无法开启，但有一个较小的、标注着“应急维修”的柜子，在龙我的蛮力下被强行撬开。
里面东西不多：几卷尚未完全老化的密封胶带和绝缘材料，两把多功能扳手（锈蚀但能用），一小盒标准规格的能量电池（大部分已耗尽，但有三枚还有微弱电量），以及——最关键的——**一个巴掌大小、金属外壳的便携式信息存储盘**，和一个**扁平的、带有简单注射接口的银色金属盒**，盒子上标签写着：“**神经镇定与逻辑稳定剂（强效）——仅限‘摇篮’授权人员使用，针对信息过载及轻度概念污染**”。
“好东西！”战兔眼睛一亮，拿起那个银色金属盒和存储盘，“镇定剂可能对林现在的状态有帮助，至少能稳定他的神经活动。存储盘里可能有更多关于这个前哨站、或者周边区域的资料。”
他先检查了镇定剂盒子，上面有简单的使用说明和剂量指示。盒子内部有三个独立的密封注射腔，还剩下**两剂**。说明警告，该药剂针对“摇篮”种族的特定神经化学和逻辑承载结构设计，对其他物种效果未知，可能无效，也可能有严重副作用。
“给林用吗？风险很大。”艾丽西亚提醒。
“但让他一直这样昏迷，风险更大。我们不知道他意识深处在经历什么，万一……”战兔看着长桌上脸色苍白的林道一，咬了咬牙，“我用扫描仪监测他的生命体征和神经信号，一旦出现剧烈排斥反应，立刻停止。龙我，准备好按住他。”
决定冒险一试。战兔小心翼翼地将一剂镇定剂装入盒子自带的注射笔，调整到最低建议剂量的一半，然后轻轻将注射口贴在林道一颈侧。按下按钮。
微弱的嗡鸣声。药液注入。
起初几秒，没有任何变化。突然，林道一的身体**剧烈抽搐了一下**！眉头紧锁，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呜咽声，额头上青筋暴起！
“林！”龙我差点就要冲上去。
“等等！”战兔紧盯着扫描仪屏幕，“神经信号在剧烈波动……但混乱度在下降！主体意识区域的活性……在缓慢回升！有效！至少部分有效！”
果然，林道一的抽搐逐渐平息，急促的呼吸慢慢变得平稳悠长，紧锁的眉头也舒展开一些。脸色虽然依旧苍白，但似乎多了一丝生气。扫描仪显示，他大脑中那种奇特的低频高复杂度信号并未消失，但变得更加……“有序”了一些，与普通脑电波的耦合也更紧密了。
“起作用了。让他继续休息，看看能不能自然醒过来。”战兔松了口气，擦了擦额头的汗。然后他拿起那个信息存储盘，尝试连接控制面板。
存储盘顺利接入，但读取速度很慢，内容大部分是加密的技术图纸、维护手册和这个前哨站的详细结构图（包括他们所在的舱室和连接的各条管道网络图，其中一条管道被标记为“备用出口”，但路径显示部分区域已经坍塌或严重污染）。
除了这些，还有一个独立的、标记为“**个人研究笔记——关于‘起源之间’的传闻**”的文件夹。
战兔立刻打开。文件不大，文字记录：
**【记录者：前哨站技术员，莉娜】**
**【权限：三级技术访问】**
**【备注：以下信息来自已解密的古老档案和舰队内部非正式传闻，未经证实，仅供参考。】**
**【‘起源之间’并非物理意义上的房间或建筑。它是‘摇篮’叙事工程学最核心的理论概念实体，据说是最初定义‘叙事’规则、锚定现实基线的‘元协议’存放与执行之地。它的位置并非固定坐标，而是与‘叙事核心’的逻辑深度绑定，随着核心状态的变化而‘漂流’在概念层面。】**
**【有理论认为，‘起源之间’保存着‘叙事’最初、最纯净的‘源代码’或‘原始定义’。若能进入其中，或许能从根本上理解‘叙事’的本质，甚至……在理论上……对已失控的‘叙事核心’进行底层协议级别的‘重置’或‘格式化’。】**
**【但进入‘起源之间’的条件极其苛刻。首先，需要一把‘钥匙’——即高度适配的‘未完成蓝图’个体，其‘定义潜力’必须足够纯粹和强大，能与‘起源’产生共鸣。其次，需要特定的‘引导路径’或‘接口’，这些路径往往隐藏在‘摇篮’遗迹深处，或与某些关键的逻辑节点相连。最后，据说还需要通过‘起源之间’自身的‘试炼’——一种对访问者意识、逻辑和存在本质的终极考验。】**
**【备注：所有已知的、试图定位或接触‘起源之间’的官方探索任务，均以失败、失踪或探索者精神崩溃告终。非官方传闻中，有极少数自称‘瞥见过起源微光’的个体，回来后都变得……沉默而怪异，最终要么消失，要么被‘Ω协议’标记。因此，舰队高层对此事态度讳莫如深，相关资料严格加密。】**
文件到此结束。
“‘起源之间’……概念实体……漂流……试炼……”战兔咀嚼着这些词汇，“阿尔戈给的坐标，可能不是物理位置，而是某种……逻辑坐标或共鸣频率？需要‘钥匙’与特定的‘接口’才能激活和进入。”
“听起来比对付污染和灰衣人还玄乎。”龙我皱眉，“而且进去的人都没好下场？”
“但阿尔戈在最后时刻，认为那是希望所在。”艾丽西亚说道，“也许，对于已经身处绝境的我们来说，这是唯一值得赌上一切的‘可能’。”
就在这时，躺在长桌上的林道一，**发出了一声轻微的呻吟**。
众人立刻围拢过去。
林道一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了眼睛。眼神起初涣散、迷茫，仿佛从一个无比漫长、光怪陆离的梦境中归来，瞳孔深处还残留着难以言喻的疲惫，以及……一丝**沉淀下来的、锐利了许多的微光**。
“……我……”他开口，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见。
“别急，先喝水。”龙我赶紧拿起水囊，小心地喂了他一点。
林道一喝了水，缓了好一会儿，眼神才逐渐聚焦，看清了围在身边的同伴和这个陌生的舱室。“这里……是哪里？我们……逃出来了？阿尔戈他们……”
“他们……不在了。”战兔沉声将之后发生的事情简要叙述了一遍，包括阿尔戈的牺牲、指令的干扰、林道一自己散发的奇异波动，以及他们如何发现这个前哨站。
林道一默默听着，当听到阿尔戈三人彻底消散时，他闭上了眼睛，脸上浮现出深切的悲伤和一丝……自责？当他听到自己无意识散发的波动竟能影响污染体时，眼中闪过一丝惊愕与困惑。
“我……‘看到’了，也‘感受’到了。”林道一重新睁开眼睛，声音依旧虚弱，但带着一种**历经冲刷后的清晰**，“那个‘卵’……不，那个‘存在’……它不是邪恶，至少不全是。它是……痛苦的，被困在自己存在方式里的痛苦。它憎恨‘被书写’，所以想要抹除一切‘故事’。”
“你的‘蓝图’和它产生了共鸣？”战兔追问。
“不是共鸣……更像是……被迫‘体验’了它的痛苦一角。”林道一按住额角，那里依然隐隐作痛，“我的‘蓝图’……好像有点不一样了。我说不清楚，就像……看过了最混乱的颜料泼洒，反而对‘颜色’本身有了新的……‘理解’？它现在很安静，但感觉……更深了，也更……‘饿’了？对信息和‘定义’的渴求。”
他尝试坐起来，龙我连忙扶住他。虽然依旧虚弱，但显然比昏迷前那种濒临崩溃的状态好多了。
“阿尔戈给了我一个坐标，关于‘起源之间’。”林道一看向战兔，“你也看到那份研究笔记了？”
战兔点头，将笔记内容和自己的推测说了。
“概念实体……试炼……”林道一喃喃重复，体内的“蓝图”力量对这个词产生了微弱的、难以言喻的悸动。“我们需要找到‘接口’。阿尔戈给的坐标，可能就是指向某个‘接口’的位置。我们必须去。”
“可你现在这样子，外面还有追兵……”龙我担忧。
“我必须去。”林道一的态度异常坚决，那眼神让龙我想起他在管道口做出那个疯狂决定时的样子，“‘钥匙’的意义……阿尔戈说，是定义新的‘门’。如果‘起源之间’真的有理解甚至‘重置’污染核心的可能，那我必须尝试。这不仅是逃亡，也许……是唯一能真正结束这一切的方法。”
他看向战兔：“有地图吗？知道我们现在在哪里，离那个坐标大概多远？用什么方式过去？”
战兔调出从存储盘里获取的前哨站及周边管道网络结构图。“我们在这里，γ-07-Sub-03前哨站。根据阿尔戈坐标的大致方位推算，对应的‘接口’可能位于……**这个方向，大约五到七公里外的另一处大型结构节点**，标记是‘γ-07主数据交换枢纽（废弃）’。但通往那里的主要管道，根据地图显示，多处塌陷，且经过几个污染标记区域。”
他指着地图上一条相对迂回、但似乎能避开主要塌陷区的备用管道：“这条路可能绕远一点，估计有十公里以上，而且环境未知。但看起来是唯一可能走通的路。”
“没有载具，只能靠走。”艾丽西亚总结，“林的状态需要时间恢复。我们需要食物、水、武器，以及……应对管道内可能存在的‘东西’的计划。”
战兔看向剩下的储物柜。“我再试试能不能打开别的柜子。龙我，你和艾丽西亚检查一下这个舱室有没有其他出口或可利用的结构。林，你继续休息，抓紧每一分钟恢复。”
众人再次行动起来。战兔利用找到的工具和有限的技术知识，又艰难地打开了一个标有“应急口粮”的柜子，里面竟然还有**十几块密封完好的、砖块状的高能营养膏**，虽然保质期早已过去不知道多少年，但扫描显示其化学结构相对稳定，理论上可以食用（口感就别指望了）。水的问题，他们随身携带的水囊还有些存量，战兔也在控制面板上找到了一个备用的、连接着疑似冷凝水收集系统的出水口，虽然水流细小，但能缓慢补充。
武器方面，除了艾丽西亚的匕首和战兔临时改装的几个小玩意（能量几乎耗尽），只有那两把锈蚀的扳手。龙我试着挥舞了一下，勉强算件钝器。
就在众人忙碌准备时，一直靠在长椅上休息、闭目尝试与体内变化了的“蓝图”沟通的林道一，**忽然睁开了眼睛，看向他们进来的那个管道口**。
“有东西……在靠近。”他压低声音，眼神锐利，“不是灰衣人那种冰冷的规则感……是……更杂乱、充满恶意和……饥饿感的东西。数量……不止一个。在管道里，移动速度不快，但确实朝这边来了。”
艾丽西亚立刻无声地滑到管道口侧面阴影处，匕首反握。龙我和战兔也立刻进入警戒状态，龙我抄起一把扳手，战兔则将扫描仪对准管道口，调整到生物运动侦测模式。
果然，屏幕上出现了**三个、四个……至少五个微弱的、不规则移动的热信号**，正在管道深处，朝着前哨站舱室的方向，缓慢而坚定地逼近。
管道深处，也隐约传来了**令人牙酸的、指甲或硬物刮擦金属的窸窣声**，以及……**低沉、含混、充满渴望的呜咽声**。
“它们”来了。
日志中警告的“不要开门”。
而现在，“门”就是他们进来的那个管道口。
没有退路，只有一战，或者……再次逃离。
林道一挣扎着从长椅上站起，虽然脚步虚浮，但眼神已经恢复了战斗的意志。他体内的“蓝图”力量，在感受到外部威胁和同伴紧张情绪的刺激下，开始**缓慢而稳定地苏醒、流动**。
这一次，会有什么不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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