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口外的兽尸堆还冒着腥气，瘴雾裹着血味往洞里钻，呛得人嗓子发紧。晨曦漏过雾缝，在满地黑血上洒了点淡光，却照不亮洞内壁上士兵们疲惫的脸——昨夜的厮杀耗光了力气，有人靠在石头上就打盹，手里还攥着没来得及擦的短刃。
相柳靠在洞口的岩壁上，没闭眼。后背的伤又在疼，蚀灵散的黑气透过布衫渗出来点，像块淡墨印在白绸上。他指节无意识摩挲着弯刀柄，连呼吸都比昨夜沉了些——昨夜强行控住妖力时，望舒那道软乎乎的灵力顺着经脉缠上来，竟让他觉得那股野劲没那么难驯了。
望舒蹲在洞中央，正给个断了手指的小兵缠布条。她的灵力还没回过来，指尖泛着白，却没让手抖半下，缠到伤口处时，还会轻声问“疼不疼”。小兵红着眼摇头，攥着她递来的草药，声音闷得像堵了棉花：“姑娘比俺娘还细心。”
石坚在洞口来回转，独臂扛着根粗木，正往藤蔓上捆——妖兽撞坏的防御得补。他时不时往相柳那边瞅，眼神里少了之前的慌，多了点踏实，像终于找着主心骨的兵。
“军师。”石坚捆完最后一道绳，走过来时手里攥着块炭笔，石墙上划着歪歪扭扭的记号，“数清了，昨夜没了三个弟兄，七个重伤的躺不起，轻伤的……基本人人带伤。”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兽尸堆在崖下，味太大，怕再引别的东西来。”
相柳睁开眼，目光扫过洞角盖着布的三具尸体，喉结滚了滚：“挖深点，埋在崖后，别让气味飘过来。”他没起身，却指了指洞外的矮坡，“让能动的去，两人一组，别单独走。”
“哎！”石坚应得干脆，转身就喊人，连脚步都比刚才轻快。
望舒这时走过来，手里端着碗温水，还捏着片干净的麻布：“先擦把脸，我再给你换次药。”她蹲下来，刚要掀他后背的布，相柳却先侧身，避开了她的手。
“你灵力还没回，别耗着。”他声音没起伏，却把水碗接过来，自己拧了布擦脸。
望舒没让开，反而伸手按住他的肩：“你伤口的黑气又重了，不压着会渗进骨缝。”她指尖轻轻碰了碰他的后背，没等相柳绷劲，就赶紧收回手，语气软了点，“我轻着点，不耗灵力。”
相柳没再躲。麻布擦过伤口时，他肩线几不可查地抖了下，却没吭声。望舒一边擦，一边轻声说：“王老伯说的清水崖，说不定能帮你记起点什么。只是那控心符……我得再找些草药，才能试着解。”
“不急。”相柳突然开口，目光落在洞中央——几个小兵正帮重伤的弟兄喂水，连那个总躲在角落的孩子，都在递陶碗，“先顾着他们。”
这话刚落，洞外传来阵咳嗽声。是王栓，被两个小兵半扶半架着，布衫上还沾着昨夜的血，走一步咳三声，手里却攥着块磨得发亮的铁片——是当年辰荣军的兵符碎片。
“军……军师。”王栓走到相柳面前，腿一软就想跪，被相柳伸手扶住了。他抬起头，老眼里全是泪，攥着兵符的手都在抖，“俺昨儿没说全……清水崖那回，主帅为了断后，被轩辕兵围了……是您，举着断剑，从死人堆里杀进去，硬生生把主帅的尸身抢回来的啊！”
相柳的手猛地一紧，兵符碎片硌得掌心发疼。清水崖、断剑、死人堆……这些词像针似的扎进脑子里，搅得他太阳穴突突跳，眼前晃过片模糊的红——是血？还是火？他想抓住那点影子，可刚碰着，就散了。
“俺知道您记不得……”王栓咳得更厉害，痰里带了点血，却还在说，“可弟兄们记得！您是辰荣的魂，只要您在，俺们就不是没人管的野鬼！”
洞子里静下来，连呼吸声都轻了。有个老兵靠在石壁上，抹了把脸，没忍住哭出了声；之前断手指的小兵攥紧了短刃，眼里的怯意慢慢散了，换成了点狠劲。
望舒悄悄往相柳身边挪了挪，伸手碰了碰他的胳膊——怕他又被记忆碎片搅得难受。相柳侧过头，刚好对上她的目光，她眼里没催他记起来，只有理解，像在说“记不得也没关系”。
相柳深吸一口气，扶着王栓坐到石头上，然后站起身，目光扫过洞子里的所有人——从咳血的老兵，到攥着陶碗的孩子，每个人的脸都刻着苦，却都盯着他。他突然明白，自己不用急着记起过去，因为眼前这些人，就是他现在该扛的责任。
“石坚。”相柳开口，声音比刚才沉，却稳得让人安心，“带两个人去埋弟兄，剩下的，把能用的兵器都磨亮，野菜和水清点清楚，分着用。”他顿了顿，看向望舒，“你列个草药单子，让懂草药的跟着去采，优先找治伤的。”
没人多问，都动了起来。石坚扛着木铲往外走，老兵们互相扶着去磨兵器，连王栓都想撑着起来帮忙，被望舒按住了。洞子里的死气慢慢散了，多了点活气，像快灭的火，又被添了柴。
相柳走到洞口，望着雾蒙蒙的山林。望舒跟过来，手里拿着片刚采的清心草：“含着，能清瘴气。”
相柳接过来，含在嘴里，清凉的味道顺着喉咙往下滑。他没说话，却轻轻碰了碰望舒的手腕——像在谢她，也像在说“有你在，没事”。
而几里外的密丛里，蛇姬正捏着片枯叶，枯叶在她手里慢慢蜷成灰。她盯着山洞的方向，笑得甜，却藏着狠：“倒让你们凑出点劲了。”她抬手，一只金蛇从袖里钻出来，吐着信子，“去告诉‘殿下’，辰荣的残魂聚得差不多了，该收网了。”
金蛇“嗖”地钻进雾里，蛇姬的笑声裹在风里，飘向远方。山洞里的人还在忙着，没人知道，一张更大的网，正往他们头上罩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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