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沟，王铁柱家低矮的土房内，气氛凝重。
叶母坐在一条吱呀作响的长凳上，脊背挺得笔直。
对面是脸色铁青、吧嗒着旱烟的王铁柱和眼神闪烁不定的李秀英。
里屋的门帘微微晃动，隐约能看见一个人影在后面偷听。
桌上，放着叶母带过来的一个小布包。
“他王叔，他李婶，”叶母开门见山，语气不卑不亢，
“我今天来，不是为了吵架，是为了丽华，也是为了你们老王家的名声，做个彻底的了断。”
王铁柱从鼻孔里哼出一股浓烟，别过头去，继续吧嗒着旱烟，不说话。
李秀英按捺不住，尖着嗓子道：“了断？怎么个了断法？我好好一个闺女，就这么白白给你们叶家了？”
叶母目光平静地迎上她的视线：“什么叫白白给了我们叶家？
当初要不是我们家建兵，非看上你们家王丽华！
我……我们老叶家当初也不至于为了凑那三转一响和五百块的彩礼，把我闺女嫁给因伤退役的杜衡！
再说，这丽华是个人，不是物件，谈不上白给不白给。
既然她和我家建兵是两情相悦，现在更是过了明路，公社干部都做了主。
我今天是来拿丽华的户口证明的。”
“休想！”王铁柱猛地一拍桌子，烟袋锅子磕得砰砰响，
“那是老子王家的闺女！现在一分钱不想掏，就想户籍迁走？没门！天下没这个道理！”
就在这时，里屋的门帘“唰”地被掀开，王晓峰阴沉着脸走了出来。
他显然刚才一直在偷听，此刻双手抱胸，斜倚在门框上，阴阳怪气地开口：
“叶家婶子，您这算盘打得可真精啊！想空手套白狼？”
叶母早就料到这家人的德性，面对三人的围攻，神色依旧不变。
她缓缓说道：“晓峰，既然你这么说，那有些账，咱们得算清楚。
丽华这次住院，之前花的医药费、营养费，拢共四十多块。这钱，我们叶家垫上了。”
她刻意顿了顿，目光扫过王铁柱瞬间僵住的脸色，和李秀英骤然紧张的神情，最后落在眼神有些游移的王晓峰脸上。
“但说到底，丽华在没领证前，还是你们王家的闺女。
这医药费，按理说该你们王家出。你们要是不认丽华这个闺女，不打算管这医药费，那也行。”
叶母猛地拔高了些音量：“我这就去公社，找昨天那位干部同志说道说道。
看看这逼得闺女跳河自杀，又赖着闺女医药费不给的爸妈和兄弟，公社管不管？
这医药费，看看他们能不能帮着想个法子，从你们王家的工分或者年底分红里扣？”
这话如同捏住了王家的七寸！
王铁柱可以耍横，王晓峰和李秀英可以不要脸面，但他怕实实在在的利益受损！
工分和分红是他们活命的根本！
公社要是真介入，强制扣钱，那他王铁柱在王家沟就真没法做人了！
李秀英也慌了神，下意识地拽了拽王铁柱的衣袖。
叶母见火候差不多了，语气缓和下来，将桌上的小布包往前推了推：
“当然，咱们乡里乡亲的，我也不想把事做绝。
丽华毕竟是从你们王家出来的，这户口迁走，于情于理，我们叶家也该有点表示。”
她打开布包，里面是几张崭新的、印着漂亮花纹的布票，在这个物资紧缺的年代，这可是实实在在的好东西。
她先看向王铁柱和刘秀英：“这几张布票，算是我替建兵和丽华，提前给你们的‘孝敬’。”
接着，她又将目光转向王晓峰，“晓峰，你也到说亲的年纪了，做两件新衣裳撑撑场面是正经。
往后你姐和你姐夫日子过好了，还能不帮衬你这个亲弟弟？”
这一手分化拉拢，瞬间搅动了王家内部。
王晓峰看着那两张鲜亮的布票，眼神立刻直了，下意识就伸手去拿。
王铁柱猛地咳嗽一声，瞪了他一眼。
李秀英看着布票，又看看儿子，心思也活络起来，小声对王铁柱说：
“他爹……晓峰确实该做身新衣裳了……再说，那医药费……”
王铁柱额角青筋暴起，劈手夺过王晓峰攥在手里的布票，“啪”地摔在桌上。
烟杆重重地磕在桌角，震得李秀英缩了缩脖子。
“叶家的！”他喉咙里滚出沙哑的怒吼，浑浊的眼珠死死钉在叶母脸上，
“你当我们老王家是叫花子？拿这几张破布票糊弄鬼呢！
我们家丽华在那县医院，每月可是有十八块钱！
那可是公家的饭碗，风吹不着雨淋不着！你们叶家上下扒拉三代，扒拉得出这样的金凤凰吗！”
王铁柱激动得，唾沫星子都溅在叶母面前的桌面上，
“想要户口证明？行啊！十八块！整整五年的！少一个子儿都别想！”
五年的工资！那就是一千零八十！
这个天文数字吓得李秀英往后缩了缩。
王晓峰更是僵在原地，盯着父亲扭曲的面孔大气不敢出。
叶母却突然笑了，慢条斯理地将布票收回：“原来，王老弟这是打算卖闺女呢？还要两回价！”
她神色淡定，轻轻叹了口气：“丽华在县医院也就一个临时工罢了。
再说，她现在怀着孩子，身子又虚成那样，这工作还能不能保住都难说。
既然你们觉得吃亏，那这亲事就算了。
一千零八十？！我叶家就一普通农民，要不起这么金贵的媳妇。”
说着，她从容不迫地从怀里掏出张发黄的纸，在三人面前展开：
“这是当年的彩礼单子。三转一响，五百块钱，既然亲事作罢，就请原样退还给我吧。”
“这、这......”王晓峰顿时慌了神。
王晓峰和李秀英顿时傻了眼。
那三转一响早就被王晓峰折腾得七七八八，那五百块钱更是花得一分不剩，哪里还得出来？
叶母将他们三人的反应尽收眼底，不紧不慢地把单子折好收回：
“这白纸黑字的，只要你们能现在退回来，我立刻给我儿子另外再寻一门亲事，绝不再登门。
要是拿不出来，那就按我说的办。
往后丽华和建兵堂堂正正过日子，该给你们二老的孝敬，逢年过节不会少，晓峰这个兄弟他们也认。
但除此之外，你们也别再有什么别的想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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