积雷山，摩云洞深处。
牛魔王盘坐在冰冷的玄冰玉床上，周身妖气起伏不定，时而如火山般躁动，时而似寒潭般死寂。
他双目紧闭，眉头紧锁，额角青筋不时跳动，显然正经历着极大的内心挣扎。
自背阴山与孙悟空联手对抗寂灭魔尊，得知真相后，他确实曾一度清醒，与孙悟空达成了脆弱的同盟，甚至将积雷山托付给红孩儿，自己远走寻求解脱与答案。
然而，有些伤痕，并非理智上明了便能轻易愈合。
他寻了一处极寒秘境，欲以冰魄之力冻结心魔。
初时确有成效，那被愚弄的愤怒、对无天的恨意支撑着他。
可随着时间推移，在绝对的寂静与寒冷中，那些被他强行压下的、更为幽暗的情绪，开始如同沼泽中的气泡般，不受控制地翻涌上来。
是铁扇公主得知“真相”后，那看似平静，实则疏离甚至带着一丝解脱的眼神……
是红孩儿前来探望时，那欲言又止、隐含担忧与复杂的目光……
是三界之中，那些若有若无、如同跗骨之蛆般的窃窃私语——
“看，那就是牛魔王，老婆差点被兄弟睡了，还能握手言和，真是‘大度’啊！”……
尤其是最后一点，像是一根毒刺，深深扎进他最为看重的“面子”与雄性尊严之中。
他牛魔王，平天大圣，纵横一世，何曾受过此等屈辱？
即便那是阴谋，是误会，可事情发生了就是发生了！
那根猴毛，那枚玉珏，就像烙印，刻在了他的耻辱柱上！
“嗬……嗬……”牛魔王的呼吸变得粗重，周身妖气开始不受控制地外泄，将玄冰玉床都震出了裂纹。
“兄弟……夫妻……哈哈哈……都是狗屁！”
他猛地睁开双眼，那眼中不再是之前的清明与决绝，而是布满了血丝，充斥着一种偏执的疯狂与暴戾！
心魔在寂静中非但没有被消灭，反而汲取了他对尊严的执着，对过往恩爱的怀念（或者说占有欲），以及对孙悟空那潜藏的、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嫉妒变得愈发壮大！
“凭什么他能力挽狂澜，获得更强力量，而自己却沦为笑柄？”
“联盟？对付无天？”牛魔王低吼着，声音沙哑扭曲，“凭什么要俺老牛忍下这奇耻大辱，去帮那个让俺蒙羞的猢狲？！就算他是被设计的，可铁扇……铁扇她当时为何不拼命反抗？为何事后那般神情？！他们之间，定然还有俺不知道的牵扯！”
偏执的念头一旦产生，便如同野火燎原，迅速吞噬了理智。
他将所有的痛苦、屈辱和愤怒，不再完全指向无天，而是扭曲地分摊到了孙悟空和铁扇公主身上。
尤其是铁扇公主，在他此刻混乱的心绪中，成了“不贞”与“背叛”的象征，是他所有痛苦的直接来源！
“铁扇——！”他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咆哮，再也无法按捺，猛地起身，撞破闭关的禁制，如同一个失控的战争机器，冲出摩云洞，驾起滚滚黑云，煞气冲天，目标直指翠云山芭蕉洞！
“今日你若不给俺一个交代，俺便毁了你这冷窟！”
翠云山，芭蕉洞。
洞内依旧清冷，但比起往日，似乎多了几分刻意维持的平静。
铁扇公主坐在窗前，望着窗外略显凋零的花草，神情淡漠，不知在想些什么。
突然，她眉头微蹙，感应到一股熟悉却充满暴戾的气息正以极快的速度逼近，脸色瞬间一变。
还未等她有所反应——
“轰隆！！！”
伴随着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芭蕉洞那沉重的石门被一股蛮横至极的力量轰得粉碎！
碎石烟尘弥漫间，牛魔王那如同铁塔般、双目赤红如血的身影踏着废墟走了进来。
他周身散发出的狂暴妖气，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凶戾，充满了毁灭一切的意味。
“牛魔王！你做什么？！”铁扇公主霍然起身，又惊又怒地看着被毁的洞门和状若疯魔的牛魔王。
“做什么？”牛魔王死死盯着她，声音如同砂石摩擦，充满了怨毒与质问，“俺来问问你，俺的好夫人！那晚之后，你可曾有过半分愧疚？可曾梦到过俺老牛？！还是……心中早已在惦念那个神通广大的猢狲了？！”
这些话恶毒无比，完全不像是一个明了真相之人该说出的。
铁扇公主听得浑身发冷，心中那点对过往的唏嘘彻底化为冰渣。
“你……你疯了吗？！”铁扇公主气得娇躯颤抖，指尖发白，“真相早已大白于天下！是魔障作祟，是阴谋设计！”
“你还在此胡言乱语，毁我洞府，意欲何为？！”
“今日你来的正好，我们和离吧！”
“和离？哈哈！好一个和离！”牛魔王狂笑，步步紧逼，“你以为一纸和离，就能抹去一切？就能让俺老牛忘了这顶绿油油的帽子？！铁扇，你告诉俺，若你心中无愧，为何当日不以死明志？为何还能与那猢狲……与那猢狲眉来眼去？！”他竟将孙悟空之前的探望与自己的猜疑联系在了一起。
这毫无根据的污蔑，彻底点燃了铁扇公主的怒火与委屈。
“牛魔王！你无耻！”她厉声斥道，手中已现出芭蕉扇的虚影，“我铁扇行得正坐得直，无愧于心！是你自己心思龌龊，被心魔所困，迁怒他人！当日你冷落我千年，留恋狐狸精时，可曾想过我的感受？如今真相已明，你不思己过，反而变本加厉，真是无可救药！”
“住口！”牛魔王仿佛被戳到痛处，怒吼一声，竟扬起蒲扇般的巨掌，裹挟着妖风，朝着铁扇公主掴去！
“贱人！安敢辱我！”
眼看那蕴含巨力的一掌就要落下，一道金光闪过，孙悟空的身影已突兀地出现在铁扇公主身前。
他并未出手格挡，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目光平静地看着牛魔王。
牛魔王那含怒的一掌，在距离孙悟空面门尚有尺余之地，竟硬生生顿住了。
不是被力量阻挡，而是孙悟空那平静无波，却又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神，像一盆冷水，让他疯狂的心神骤然一悸。
“老牛，”孙悟空开口，声音没有责备，只有一丝淡淡的惋惜，“你入魔了。”
简单的四个字，却如同暮鼓晨钟，敲在牛魔王的心头。
他看着孙悟空，看着对方眼中那清晰的、属于理智的光芒，再对比自己脑海中一片混沌的狂怒与偏执，一股巨大的落差和羞耻感涌上心头。
“你……你……”牛魔王手臂颤抖着，最终无力地垂下。
他看看面无表情的孙悟空，又看看他身后脸色苍白却目光坚定的铁扇公主，再看看自己造成的狼藉，一股难以言喻的颓败与自我厌恶瞬间淹没了他。
他没有再说一句话，猛地转身，如同斗败的公鸡，带着一身未散的煞气与狼狈，踉跄着冲出了芭蕉洞，化作一道妖光，消失在天际。
只是这一次，他的背影不再是暴怒，而是充满了挣扎与……迷茫。
孙悟空看着牛魔王消失的方向，轻轻叹了口气。
心魔已深，非言语可解。
他转过身，看向惊魂未定的铁扇公主，柔声道：“没事吧？”
铁扇公主摇了摇头，看着眼前破碎的洞门，以及孙悟空及时出现的身影，心中百感交集，最终只化作一声幽幽的叹息。
“他……终究是放不下。”
孙悟空沉默片刻，道：“放不下的，或许不只是那件事，更是他身为平天大圣的骄傲。给他些时间吧。”
只是，三界风波恶，不知这头深陷心魔的莽牛，是否还有足够的时间来走出这片泥沼。
而无天的阴影，又是否会趁机在这裂痕之上，再添一把毒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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