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沌洞府内的激战硝烟尚未散尽，冰壁上的魔气焦痕与棍棒裂痕狰狞交错，寒气、未散的魔秽与霸道的混沌气息混杂，形成一片令人窒息的战场余韵。
黑袍护法分身溃逃时凄厉的尖啸仿佛还在冰窟中隐隐回荡，而洞府中央，一股更加微妙而紧绷的气氛，正在无声蔓延。
牛魔王杵着混铁棍，魁梧如山的身躯微微晃动，胸膛如被猛力拉动的风箱般剧烈起伏。
身上数十道深浅不一的魔气伤口正渗出暗金色的血液，但他浑不在意，只觉一股灼热狂野的气流在胸腔中奔涌冲撞——那是久违的酣畅淋漓，是赎罪般的宣泄快意，更是破开心魔枷锁、重获清明的激荡！
然而，当他一抬眼，看到孙悟空已然收棍而立，那双冰冷深邃的混沌眼眸，正转向从静室中悄然走出的铁扇公主时，他满腔沸腾的热血，像是骤然被投入了万载玄冰的深渊，瞬间冷却、凝滞，继而泛起刺骨的闷痛。
铁扇公主一袭青衣，立在满地狼藉与冰屑之中，宛如风暴过后遗世独立的清荷。
她的目光先是快速掠过伤痕累累、气息不稳的牛魔王，那双秋水般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极快、极复杂的微光——
有关切？有叹息？亦或只是面对前尘的些许波澜？
随即，那目光便仿佛被无形的力量牵引，再也移不开，牢牢地定格在了孙悟空身上。
那眼神里有大战余悸的恍惚，有劫后重生的脆弱，更有一种连她自己都未曾完全明悟的、自然而然流露出的依赖。
她是他的发妻。
这个认知，带着过往数百年的记忆碎片，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刺入牛魔王的心底。
翠云山的晨昏，芭蕉洞的灯火，红孩儿稚嫩的呼唤，那些被他因屈辱、猜忌和魔念而刻意扭曲、遗忘的真实温暖，此刻在混沌之力洗涤后清晰得残酷。
而紧接着涌上的，是更深的、几乎将他淹没的愧疚与自厌——是他亲手将这一切打碎，是他受魔念操控对她恶语相向，是他签下了那纸冰冷的和离书，甚至险些成为魔头伤害她的帮凶！
他看着孙悟空迈步朝铁扇走去，步伐沉稳而坚定，靴底踩碎冰晶的“咔嚓”声，在寂静中如同敲打在牛魔王心头的重锤。
那身影并不算特别高大，此刻却带着一种踏碎一切阻碍、不容置疑的侵略性。
他看着铁扇在那极具压迫感的目光下，先是下意识地想要躲闪，睫羽轻颤，随即又强自镇定地抬起眼眸回望，可那白皙的脸颊却不受控制地染上绯红，泄露了心底的慌乱。
牛魔王猛地低下头，仿佛被那无声流淌的情愫刺痛了眼睛。
粗糙如岩石的大手死死攥紧了混铁棍的棍身，巨大的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
一股混杂着酸涩、苦涩、刺痛以及深深无力的情绪，如同决堤的洪水，混合着激战后的伤痛与疲惫，疯狂冲刷着他坚固的妖躯。
他想嘶吼，想冲过去，想打破眼前这令他心口窒息的画面，可残存的理智如同最坚固的锁链，将他牢牢钉在原地。
他有什么资格？
是他先弄丢了守护她的权利，是他先背弃了曾经的誓言。
如今，是七弟一次次将她从魔爪与危难中救出，是七弟在这举世皆敌的绝境中，为她撑起了一片或许霸道、却真实存在的天空。
自惭形秽与无尽的悔恨，如同两条毒蛇啃噬着他的心脏。
他听到孙悟空低沉的声音响起，那语调是他从未听过的，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专注：“看你还要躲到什么时候。”
他看到孙悟空伸手，捏住了铁扇精致却微凉的下巴，动作强势而不容抗拒，迫使她完全抬起头，与自己对视。
铁扇那双总是清冷倔强的眸子里，此刻清晰地、完整地倒映出另一个男人霸道的身影。
她羞恼地斥责：“孙悟空！你放开！”
声音里却带着一丝无力的颤抖，那并非纯粹的愤怒，更像是一种心防被蛮横叩开时的慌乱无措。
牛魔王无比艰难地、缓缓转过身，将宽阔如山的脊背朝向那两人。
他面朝着冰冷破裂、布满战斗痕迹的岩壁，缓缓地、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般盘膝坐下，混铁棍横于膝上。
他需要疗伤，他对自己说，必须立刻炼化七弟给的冰魄精华，驱除魔秽，恢复实力。
他紧闭双眼，试图强行入定。
然而，耳朵却背叛了他的意志，无比清晰地捕捉着身后的每一丝动静，每一个音节。
当孙悟空俯身贴近铁扇耳边，那低沉灼热、如同宣誓般的话语一字一句传来时，牛魔王盘坐的身躯几不可查地剧烈一震。
“从今往后，你是俺的人……”
“你的安危，归俺管。你的去处，由俺定。你的仇，俺来报。你的债，俺来扛……”
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灵魂深处！
这是何等的霸道专横，何等的不计后果！
却也是一个男人，能为一个女人许下的最极致、最沉重的承诺。
牛魔王的心在剧烈抽搐、绞痛。
他曾几何时，也以为自己能护她一世安稳，做她最坚实的山岳。
可现实无情地嘲弄了他，他的“守护”在阴谋与自身的软弱前不堪一击。
而七弟此刻的宣言，却是以与天庭、灵山乃至整个三界秩序为敌为代价！
这份疯狂而绝对的重量，让他所有的悔恨与不甘，都化作了苦涩的尘埃。
紧接着，孙悟空那石破天惊的怒吼轰然爆发，不仅响彻洞府，更裹挟着混沌道果的无上意志，穿透重重禁制，朝着北俱芦洲，朝着三界六道，滚滚传荡开去！
“谁敢动你一根头发，谁敢再多说一句闲言碎语……俺就杀谁！杀到他们魂飞魄散！杀到他们道统断绝！杀到这天地间，再无人敢妄议你铁扇公主半句是非！……此誓，天地为鉴，混沌为证！”
“轰隆隆——！”
洞府外，北俱芦洲铅灰色的天穹骤然翻腾，无穷混沌之气自发汇聚，化作横跨天际的巨大灰色漩涡，散发出令万灵匍匐的威严异象，仿佛天地都在为这霸道绝伦的誓言见证！
在这天地变色的威势与震耳欲聋的誓言中，牛魔王背对着一切，紧闭的眼皮下，滚烫的液体终于无法抑制地滑落，迅速在冰冷的面颊上冻结。
是锥心刺骨的悔恨，是尘埃落定的释然，是无边无际的悲凉，最终……化作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预料到的、苦涩却真诚的祝福。
他听到了铁扇压抑的、仿佛堤坝彻底崩溃般的哭泣声。
没有斥责，没有抗拒，只有情绪彻底决堤后的呜咽与释放。
然后，是衣物摩挲的细响，是身体被拥入坚实怀抱的轻响，是最终归于平静的、细微而依偎的呼吸声。
一切，都结束了。
也开始了。
牛魔王深深地、缓缓地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肺腑中所有的沉郁与刺痛都置换出去。
冰原酷寒凛冽的空气涌入，带来尖锐的痛感，却也让他更加清醒。
他运转妖力，全神贯注地炼化体内的冰魄精华，让那清凉与灼热交织的气流冲刷每一处伤口，驱散每一缕魔秽，也试图抚平心中那道鲜血淋漓、却必须愈合的裂痕。
他是牛魔王，平天大圣。
他犯下大错，迷失本心，是兄弟不惜代价将他拉回悬崖。
如今，兄弟找到了誓死守护的人，而那人，恰是他亏欠最深、已永远失去资格的前妻。
这，便是造化最残酷也最公正的安排，是对他最大的惩罚，亦是一种另类的救赎。
他能做的，唯有接受，唯有沉默地祝福，唯有……用余生残存的力量与性命，去偿还如山如海的罪孽，去守护这份由七弟以滔天凶威与霸道柔情为她重新筑起的堡垒。
当孙悟空最后那句冰冷如万古玄冰的通牒——“谁有异议，尽管来北俱芦洲，找俺。俺，等着。”——在洞府内缓缓消散时，牛魔王猛地睁开了双眼。
眸中曾经的痛苦、挣扎、迷茫，已尽数褪去，被一种历经烈焰焚烧与寒冰淬炼后的、前所未有的坚定与沧桑所取代。
他悄然握紧了膝上横放的混铁棍，粗糙的掌心感受着冰冷棍身上熟悉的纹路，一个沉重如誓言般的决心，在他心底无声铸成：
七弟，你既为她立下此等誓言，与三界为敌。那俺老牛，便为你与她，战至流尽最后一滴血，碎尽最后一根骨！这是俺欠下的孽债，也是俺……唯一还能为你们尽的、兄弟之义！
他依旧背对着那相拥的身影，如同亘古以来便存在于这冰原深处的顽石，将所有翻江倒海的心绪，彻底封存于冰冷的躯壳之下。
洞府内，混沌之气无声流淌，包裹着霸绝天地的宣言，无声滑落的冰泪，与一份沉入大地、却坚不可摧的守护誓约。
新的风暴，已在这无声的誓言中孕育。
而混沌道主孙悟空护妻之名，将伴随今日之誓，震颤三界，令诸天神魔，再不敢妄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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