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线）
周五下午三点，“数理星空”那间用于深度研讨的小型会议室里，阳光透过百叶窗，在橡木长桌上切割出明暗相间的光带。空气里漂浮着现磨咖啡的香气和一种近乎凝滞的专注。
文砚知坐在长桌一端，面前摊开着几页写满核心公式的笔记。苏既望坐在另一端，西装外套搭在椅背，只穿着熨帖的白衬衫，袖口挽起，露出结实的小臂。他面前放着一台打开的平板电脑和一本皮质笔记本，手中握着一支沉甸甸的钢笔。
没有寒暄，没有客套，甚至没有眼神的过多交汇。仿佛一种无形的默契，交流直接切入主题。
“我们开始吧。” 文砚知的声音平静无波，如同在主持一场学术研讨会。她打开投影，调出“星轨”模型的核心架构图，“模型的基础，是将学生的学习过程视为一个高维状态空间中的马尔可夫决策过程。”
她的话语清晰、精准，没有任何多余的修饰，直接深入数学内核。她从贝叶斯先验概率的设定，讲到基于实时反馈流更新后验分布的策略，再到如何利用强化学习框架动态优化学习路径。复杂的数学符号和算法流程在她条分缕析的阐述下，如同被拆解的精密钟表，内部齿轮的咬合运转清晰可见。
苏既望身体微微前倾，目光紧锁着屏幕上的每一处细节，听得极其专注。他不再是一个失意的追求者或败北的竞争对手，而更像一个沉浸在最前沿课题中的研究者。偶尔，他会抬手示意暂停，提出的问题直指要害：
“文小姐，关于状态空间维度爆炸的问题，模型是如何通过注意力机制进行降维，同时保证关键特征不被丢失的？”
“在动态路径生成中，如何平衡‘探索’新可能性和‘利用’已知高效路径之间的权重？这个权衡参数是如何自适应调整的？”
“模型对认知负荷的实时评估，依赖多模态数据融合，这其中是否存在过拟合的风险？你们的正则化策略是什么？”
他的问题，不仅显示出他深厚的数理功底和快速的理解能力，更带着一种顶级商业领袖特有的敏锐——他总能从复杂的理论中，迅速捕捉到关乎规模化应用、稳定性与风险的核心关键点。
文砚知解答时，会偶尔抬起眼，目光掠过苏既望紧蹙的眉头和专注记笔记的手。她心中掠过一丝极淡的讶异。她预料到他有商业头脑，却没想到他对抽象数学原理的理解能如此迅捷和深入。他的问题，不是外行的好奇，而是内行的切磋，甚至能触发出她新的思考角度。
这种棋逢对手、思维同频的体验，对她而言，极为罕见。仿佛又回到了多年前的校园，与最顶尖的头脑在图书馆激辩到深夜的时光。只是，此刻对面的那个人，换成了苏既望。
随着讨论深入，会议室的氛围悄然变化。最初的客套和疏离感，逐渐被一种纯粹智力交锋产生的热力所驱散。两人就一个优化算法的收敛性证明展开了二十分钟的激烈讨论，白板上写满了推演过程。苏既望甚至提出了一个基于随机矩阵理论的替代思路，虽然最终被文砚知指出了逻辑漏洞，但其想象力和胆识，让她不禁微微侧目。
“这里，你的思路很巧妙，”文砚知罕见地给出了肯定，虽然语气依旧平淡，“但忽略了特征值分布的非独立性假设。”
苏既望闻言，没有丝毫不快，反而眼中闪过一丝被点亮的兴奋，他立刻低头在笔记本上飞快记录，喃喃道：“原来如此……是我忽略了共变项……”
这一刻，什么五年恩怨，什么商海浮沉，什么情感纠葛，仿佛都退到了遥远的天际线外。这间小小的会议室里，只剩下两个顶尖的头脑，在真理的星空下，进行着一场酣畅淋漓的探索之旅。
苏既望彻底折服了。
不是作为男人对女人的倾慕，而是一个智者对另一个更高阶智者的由衷敬佩。他亲眼看到，那些冰冷的数学符号，在她的大脑中是如何被赋予生命，编织成一张洞察学习本质的智慧之网。她的思维，兼具数学家的严谨和艺术家的创造力，冷静如冰，又炽热如火。这种纯粹由智慧散发出的魅力，比任何外貌或气质，都更具摧毁性的吸引力。
交流接近尾声，文砚知合上笔记，看向苏既望。阳光勾勒出他棱角分明的侧脸，那双惯常深邃难测的眼眸，此刻清澈得倒映着白板上的公式，充满了对知识的敬畏与渴求。
“基本上就是这些核心原理。” 她总结道。
苏既望缓缓放下笔，靠向椅背，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仿佛刚刚进行了一场高强度的脑力马拉松。他抬眼看向文砚知，目光复杂，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叹服：
“不可思议……” 他摇了摇头，声音带着一丝沙哑，“文砚知，我今天才真正理解，什么叫‘思想的壁垒’。苏氏的方案，输得一点都不冤。”
这不是恭维，而是经过深度思考后的终极结论。
文砚知迎着他的目光，没有回避。她看到的不再是占有欲或悔恨，而是一种纯粹的、对等的精神层面的认可。一种久违的、类似于知己般的共鸣感，如同细微的电流，悄然穿过她冰封的心湖。
她微微颔首，算是接受了他的评价，语气依旧平静，却少了几分往日的冰冷：“数学规律，本身如此。”
一小时的技术交流，准时结束。
苏既望站起身，郑重地道谢：“受益匪浅。谢谢你愿意分享。” 姿态是纯粹的学者对引路人的尊敬。
文砚知也站起身，点了点头：“不客气。”
没有多余的言语，苏既望拿起外套，转身离开。他的步伐沉稳，背影却似乎卸下了某种沉重的负担，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轻松与明亮。
文砚知独自站在会议室窗前，看着楼下那辆黑色轿车缓缓驶离。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光洁的桌面。
这一次纯粹的、剥离了所有杂质的思维碰撞，像一束高能激光，在她心中那厚重的冰层上，精准地凿开了一道细微却无法忽视的裂隙。
冰，似乎真的开始融化了。从最核心的、智力共鸣的地方开始。
（第七十八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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