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海省城。
等待文乡试放榜的日子,对绝大多数文生来说,十分煎熬。
文无第一,文章高下存乎一心,变数更大。
张浩然、赵启明、林文远三人几乎是掰着手指头过日子,终日聚在王至诚房中讨论答案,时而信心爆棚,时而唉声叹气,情绪起伏如同省城秋日多变的天气。
王至诚依旧保持着他的节奏,修炼、读书、散步。
只是散步时,他的身边多了沈文渊这个沉默却坚定的同伴。
沈文渊得王至诚资助,已搬至悦来客栈一间清净的下房,虽依旧清贫,但眉宇间的郁结之气散去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静的专注。
两人时常交流学问,王至诚发现沈文渊经义功底极为扎实,尤其对《春秋》微言大义的阐发,常有惊人之语,令他亦受益良多。
这日午后,秋阳暖煦,王至诚与张浩然等人信步来到贡院附近一处颇负盛名的茶楼“清茗轩”,想听听士子们的议论,也换个环境舒缓心情。
沈文渊婉拒了这次邀请,言道要抓紧时间温书,实则是不愿多费王至诚的银钱。
而且,哪怕文乡试刚刚结束,沈文渊也不愿浪费过多的时间。
他要为接下来的会试或者下届乡试做准备。
王至诚与张浩然等人到达时,茶楼里座无虚席,多是等待放榜的学子,高谈阔论,议论风生。
四人寻了张靠窗的桌子坐下,点了壶龙井,几样茶点。
刚坐下没多久,林文远那双善于发现“新闻”的眼睛便是一亮,用折扇悄悄指了指楼梯口的方向,低声道:“啧,瞧瞧谁来了。”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身着靛蓝长衫、身形略显单薄的身影正独自走上楼来,其面容带着几分落寞和风霜,正是许久未见的李慕白。
与几年前相比,他身上的骄矜之气褪去了不少,眉宇间多了些沉稳,但也难掩一丝失意。
最重要的是,他身边那个总是煽风点火、溜须拍马的跟班周文昌,果然不见了踪影。
李慕白显然也没料到会在这里遇到王至诚一行人,他脚步微微一滞,脸上掠过一丝复杂的神色,有尴尬,有惊讶,似乎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退缩。
他目光与王至诚平静无波的眼神一触,立刻移开,下意识地想转身下楼。
“李兄!”张浩然倒是心直口快,出声喊了一句。
毕竟是同乡,又曾同在府学,如今看李慕白形单影只,颇有些落魄,他心中那点同乡之情便泛了起来。
李慕白被叫住,不好再走,只得硬着头皮走过来,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拱手道:“原来是张兄、赵兄、林兄……还有,王兄。许久不见。”
他的目光在王至诚脸上停留了片刻,迅速滑开,语气有些干涩。
王至诚武乡试第九名的成绩早已传开,他自然知晓。
面对如今声势更盛、文武双全且似乎更难以企及的王至诚,他三年前心中那点不甘和嫉妒,在现实的差距和时间的冲刷下,似乎也淡了许多,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疏离和自惭形秽。
“李兄也是来等榜的?快请坐,一起喝杯茶。”林文远笑着打圆场,招呼伙计添个杯子。
他惯会做人,不愿场面太僵。
“多谢林兄美意,不了。”李慕白摇了摇头,笑容依旧勉强,“我约了……约了人,在那边。”
他随意指了个方向,“就不打扰诸位雅兴了。”
他这话说得漏洞百出,显然是托词。
或许真是乡试考生太多;又或许是李慕白之前刻意躲着风头正劲、尤其是武名赫赫的王至诚,以免自取其辱(毕竟上次望江楼的冲突,结局并不愉快)。
此次之前,王至诚还从未在省城见到过李慕白。
王至诚淡淡开口:“无妨,李兄自便。”
他语气平和,既无亲近,也无针对,仿佛只是对待一个普通的同乡。
李慕如蒙大赦,连忙又拱了拱手:“告辞。”
说完,他几乎是逃也似的快步走向茶楼角落一个空位,背对着他们坐下,背影显得有些孤寂。
看着他离去,张浩然叹了口气:“唉,说起来,李慕白也是可惜了。上次乡试落榜,对他打击不小。听说周文昌那次院试落榜后也彻底熄了心思,回家做生意去了。李慕白倒是又苦读了三年……这次,不知结果如何。”
赵启明低声道:“科举之路,本就艰难。能坚持至今,已是不易。”
他这话倒是由衷而发,深感其中辛酸。
林文远也压低声音:“我听说,他家里这两年似乎也不甚顺遂,对他期望又高,压力想必极大。”
王至诚默默听着,并未插话。
他能模糊感知到李慕白刚才情绪中的窘迫、黯然以及一丝极力掩饰的期待。
时间或许未能完全化解旧怨,但显然冲淡了彼此针锋相对的锐气,只剩下同是科举路上挣扎人的些许感慨。
只要对方不再主动生事,他自然也懒得计较过往。
这个小插曲并未过多影响四人的心情,他们很快又将话题转回了即将放榜的文试上,只是茶楼角落里那个孤独的背影,为这等待的时光平添了一抹淡淡的世事无常的意味。
此次江海省文乡试的主考官,乃是由朝廷钦派的礼部右侍郎周书易。
此人乃是朝中次辅李初昭的得力干将之一,与首辅崔琰政见不合,派系分野明确。
临行前,李初昭虽未明言,但周书易心领神会,需在此次科考中留意与崔家有关联的士子,若有“可斟酌”之处,不妨稍加“斟酌”。
阅卷在严密隔绝的场所进行。
同考官们先阅卷,择优推荐给主考官。
当王至诚的试卷被同考官呈上时,立刻引起了周书易的注意。
无他,这篇文章实在太过出彩!
破题深刻,论述雄健,逻辑严密如铁板一块,更难得的是那股针砭时弊、直言不讳的锐气与经世致用的务实精神,在一众或歌功颂德、或堆砌辞藻、或空谈性理的试卷中,宛如鹤立鸡群。
尤其是那几道策问,见解之老辣,对策之具体,根本不像一介文生所能写出的,倒像是沉浮官场多年的能吏手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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