郾城大捷的狂喜,如同最烈的酒,席卷了临安城,也让深宫中的赵构,心潮澎湃,难以自抑。
龙案上,岳飞那封字字千钧、详细描述郾城血战并奏请乘胜围攻汴京的捷报,他早已反复看了无数遍。
每一次阅读,都能让他感受到前线那金戈铁马的炽热,以及将士们用血肉之躯铸就的辉煌。
他负手立于巨大的北境地图前,目光死死锁定了那个被岳家军旗帜重重包围的、代表故都汴京的标记。
那里,是帝国的旧都,是父皇兄皇蒙难之地,是亿万宋人心中永恒的痛,也是他赵构,必须洗刷的奇耻大辱!
一股前所未有的、近乎灼热的冲动,如同岩浆般在他胸中翻滚、奔涌,几乎要破膛而出——
御驾亲征!亲复旧都!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便再也无法遏制。
想象一下那画面:他,大宋天子,身着戎装,亲率禁军精锐,渡过长江,跨过淮河,与岳飞的百战雄师会师于汴京城下!
在万军簇拥、百姓箪食壶浆的欢呼声中,他亲手将大宋的龙旗,插上汴京的城楼!
那一刻,他将不再是偏安一隅的皇帝,而是真正中兴社稷、光复河山的千古一帝!
这将彻底洗刷“泥马渡江”的狼狈,彻底终结“靖康之耻”的屈辱!
这将向天下人宣告,他赵构,不是怯懦的逃跑皇帝,而是有血性、有担当、敢作敢为的雄主!
这诱惑,太大了!大到足以让任何一位有抱负的帝王血脉贲张!
然而,就在这激情即将淹没理智的瞬间,另一股冰冷的声音,也在他脑海深处响起,如同警钟长鸣。
风险!巨大的风险!
御驾亲征,岂是儿戏?战场刀剑无眼,流矢不长眼。
万一有个闪失,这刚刚有了起色的大宋江山,立刻就会分崩离析!朝中刚刚稳定的局面,会瞬间被新的权力争斗撕裂。
那些被压制的投降派、那些心怀叵测的宗室、甚至外部的金国和西夏,都会像嗅到血腥味的鲨鱼一样扑上来。
届时,莫说光复旧都,恐怕连这江南半壁都难以保全!
更何况,皇帝亲征,必然牵扯整个朝廷中枢随行,后勤压力倍增,势必会影响对前线的支持。
若久攻不下,师老兵疲,反而会挫伤锐气。
而且,自己亲临前线,是否会掣肘岳飞这等绝世名将的临机决断?是将帅的助力,还是累赘?
是凭借赫赫军功、如日中天的威望,稳坐临安,遥控指挥,做一个垂拱而治的“圣明天子”?
还是冒着天大的风险,亲赴前线,去博取那“千古一帝”的无上荣光,却也承担“一失足成千古恨”的可怕后果?
理智与情感,稳妥与冒险,在赵构的心中激烈交锋,让他心绪难平,连日来眉宇间都笼罩着一层难以决断的阴霾。
这一日,常朝。
群臣山呼万岁完毕,依例奏事。
所议之事,自然离不开北伐战局和围攻汴京的方略。
兵部、户部、枢密院官员依次出列,汇报粮草调度、援军安排、器械补充等事宜,一切井井有条,显示着这个帝国正高效地为最终决战做准备。
然而,当议题稍稍停歇,殿中陷入短暂寂静时,赵构深吸一口气,用看似随意,却足以让满朝文武都竖起耳朵的音量,缓缓开口了:
“北伐大军,连战连捷,兵锋直指汴京。光复旧都,已非遥不可及之梦。”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丹陛下的每一位重臣,声音陡然提高,带着一种试探性的锐利,“朕,思虑再三……欲效仿太祖、太宗皇帝故事,御驾亲征,前往汴京前线,犒劳三军,鼓舞士气,并……亲睹王师,克复旧都之盛况!诸卿以为如何?”
此话一出,如同在滚沸的油锅里泼进了一瓢冷水,整个紫宸殿瞬间炸开了锅!
“陛下!不可!万万不可啊!”
老成持重的参知政事赵鼎第一个出列,几乎是扑倒在地,声音带着惊恐,“陛下乃万金之躯,系天下安危于一身!
战场凶险,刀箭无眼!若有丝毫闪失,臣等万死莫赎!
江山社稷,将置于何地啊!
请陛下以大局为重,坐镇中枢,运筹帷幄即可!”
“臣附议!”
李纲也立刻躬身,语气沉痛而恳切,“陛下!如今朝局初定,百废待兴,临安乃根本之地,非陛下坐镇不可!
前线有岳元帅等忠勇将士,必能克敌制胜!
陛下若亲征,势必牵动全局,若后方有变,如之奈何?此非万全之策啊!”
紧接着,一大批文臣纷纷出列,跪倒一片,无不以“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圣天子垂拱而治”等大道理,苦苦劝谏,声音嘈杂,充满了担忧和反对。
赵构面无表情地听着,这些反应,在他意料之中。
文官集团首要考虑的是稳定,是皇权的安全,他们绝不会同意皇帝去冒如此巨大的风险。
他的目光,投向了武将班列。
只见韩世忠眉头紧锁,欲言又止。
张俊等人则是眼神闪烁,不知在想些什么。
“韩卿,”赵构点名,“你久经战阵,以为如何?”
韩世忠深吸一口气,出列抱拳,声音洪亮却带着谨慎:“陛下!将士们若知陛下亲临,必然士气大振,欢声雷动,此乃毋庸置疑!
然……正如李相、赵相所言,战场形势,瞬息万变。
陛下安危,关乎国本。
且陛下亲征,非比寻常,仪仗、护卫、供给,皆需周密安排,恐反增前线负担。
臣……臣以为,陛下心意,三军感佩!
或可遣重臣,代天巡狩,犒劳将士,亦足显天恩!”
韩世忠的话,代表了大多数务实武将的想法:欢迎皇帝鼓舞士气,但担忧实际操作中的困难和风险。
朝堂之上,反对之声几乎是一边倒。
赵构的心,微微沉了下去。
难道,真的要放弃这个名垂青史的机会,安安稳稳地待在临安,等待捷报吗?
就在一片劝谏声中,一个清朗而坚定的声音,突兀地响起:
“陛下!臣以为,陛下圣意,高瞻远瞩,正当其时!”
众人愕然望去,只见出列之人,竟是新晋的军机处行走、以刚直敢言着称的年轻官员虞允文!
虞允文无视周围质疑的目光,向赵构深深一揖,朗声道:“陛下!汴京,非寻常州府,乃社稷宗庙所在,是靖康之耻的象征!
陛下若坐等捷报于临安,虽亦为明君,然终是‘听闻’光复。
若陛下能亲抵城下,在万军之前,在旧都百姓期盼的目光中,迎接王师入城!
此等场景,此等气魄,方能彻底洗刷国耻,凝聚亿兆民心,彰显陛下中兴之志,绝非凡主可比!”
他越说越激动,目光灼灼:“至于风险,岂能因噎废食?
陛下可轻车简从,以韩太尉精兵护卫,快马直驱前线,与岳元帅会师后,稳坐中军即可,并非要陛下亲冒矢石!
此举,意义远大于风险!可让天下人,让后世史书看到,我大宋的皇帝,有胆亲临阵前,有魄直面强虏!
此等帝王气概,方可激励将士效死,方可让金虏胆寒,方可真正奠定不世之基业!”
虞允文一番话,如同惊雷,震得满朝文武哑口无言。
他从政治意义、民心士气、历史评价的角度,阐述了御驾亲征的巨大价值,角度刁钻,却直指核心!
赵构看着虞允文,眼中爆发出惊人的光彩!
这番话,简直说到了他的心坎里!
他要的,不就是这种超越寻常帝王、建立不世功业的“气概”吗?
“虞卿……此言,深得朕心!”
赵构缓缓站起身,身上那股犹豫不决的气息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和帝王的威严!
他目光锐利地扫过全场:“诸卿之忧,朕岂能不知?
然,非常之功,必待非常之人,行非常之事!朕意已决!”
他声音斩钉截铁,响彻大殿:
“朕,要亲赴汴京!不仅要犒劳三军,更要亲眼看着岳飞的旗帜,插上汴京的城头!
朕要告诉天下人,告诉地下的列祖列宗,告诉北狩的父兄——这大宋的江山,朕,守住了!
而且,朕亲手把它夺了回来!”
“韩世忠听旨!”
“臣在!”韩世忠浑身一震,出列跪倒。
“命你即刻精选三万禁军精锐,加紧操练,准备随朕北上!务必要做到万无一失!”
“臣遵旨!”韩世忠见皇帝决心已定,豪情顿生,轰然领命。
“李纲、赵鼎听旨!”
“老臣在。”
“朕北上期间,由你二人留守临安,总摄朝政!遇大事不决,八百里加急报于朕前!”
“臣……遵旨!”李纲、赵鼎相视一眼,知无法挽回,只能领命。
“虞允文!”
“微臣在!”
“命你为随驾参赞军事,协助朕处理军务文书!”
“臣领旨!定不负圣恩!”
一道道命令发出,整个朝廷机器,开始围绕着皇帝御驾亲征这件惊天动地的大事,高速运转起来。
赵构走出紫宸殿,望向北方,胸中豪情万丈。
退缩?不!他要主动拥抱这风险,去博取那无上的荣光!
“汴京……等着朕!朕,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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