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平安旅社”309房间。
顾临渊和衣靠在床上，根本没睡。他在等。等周明和张薇的回复，也等王磊可能再次出现的信号。窗外一片死寂，连野猫的叫声都没有。只有老旧空调外机单调的嗡鸣，和他自己清晰的心跳声。
手机屏幕终于亮了。是备用邮箱的新邮件提示音，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顾临渊立刻坐起身，点亮屏幕。是周明的加密回复，发送时间是五分钟前。内容比之前更简短，但透着一股焦灼：
“资料收到，已转张薇。信息炸裂，但危险。清源必有反制。王磊失联恐非偶然。我这边发现新情况：警方内部可能有清源渗透或施压，对我们的‘抓捕’力度在非正常加大，且方向精准，不像普通协查。我们原定藏身处可能已不安全。建议：立即转移，重新汇合，商议紧急应对方案。地点：东区老纺织厂三号仓库背后废弃锅炉房（地图坐标附后）。时间：今早六点，天亮前。务必小心。若一小时内无我二次确认邮件，或六点未到，即表示我出事，你们立刻撤离，按备用计划c行动。——周明”
随邮件附上了一张手绘的简易地图扫描件。
顾临渊的心沉了下去。警方动作异常，周明用了“非正常加大”、“方向精准”这样的词，这意味着他们面临的不仅仅是舆论压力，还有可能来自系统内部的直接威胁。清源的手，比他想的伸得还要长。
他立刻回复：“收到。六点见。保持警惕。”
发出邮件后，他开始迅速收拾东西。旧笔记本电脑、U盘、几件衣服、剩下的压缩饼干和水，还有那把扳手，全部塞进背包。他检查了一下房间，确保没有留下任何个人物品。然后他坐在黑暗中，静静等待周明所谓的“二次确认邮件”。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像钝刀子割肉。每一秒都拉得很长。窗外的天色从浓黑，慢慢透出一点深蓝。
四点十分，手机再次震动。新的加密邮件，来自周明，只有两个字和一个感叹号：“安全！见！”
顾临渊松了口气，背起包，悄无声息地离开了309房间。楼下值班的老头还在打鼾。他溜出旅社，融入黎明前最深的黑暗里。
按照周明给的地图坐标，东区老纺织厂是城市边缘一片早已废弃的工业区。顾临渊没有选择任何公共交通工具，而是靠着记忆和手机离线地图，在复杂的街巷和荒地里穿行。他绕了很远的路，反复确认身后没有尾巴，才在五点四十分左右，接近了那片笼罩在破败阴影里的厂区。
巨大的厂房像沉默的怪兽，黑黢黢地趴在地上。破碎的窗户像空洞的眼睛。他找到三号仓库，绕到背后，果然看到一个半埋在地下的、砖石结构的废弃锅炉房入口，铁门虚掩，里面透出极其微弱的光。
顾临渊没有立刻进去，而是在外面的残垣断壁后蹲伏了十分钟，仔细观察周围。没有异常动静，只有风吹过荒草的沙沙声。
他这才轻轻推开吱呀作响的铁门，闪身进去。里面空间不大，弥漫着铁锈和灰尘的味道。一盏露营用的LEd灯放在角落，发出冷白的光，照亮了围坐的几个人。
周明靠在一个生锈的管道上，脸色有些疲惫，但眼神依旧锐利。张薇坐在一个倒扣的铁桶上，神色凝重。除了他们，角落里还蹲着一个人——正是李娜！
她看起来比在天台上时憔悴了很多，眼睛红肿，头发也有些凌乱，裹着一件不合身的旧外套，正抱着膝盖，身体微微发抖。看到顾临渊进来，她抬起泪眼朦胧的脸，嘴唇哆嗦了一下，想说什么，又低下头去。
顾临渊的脚步顿住了，目光锐利地看向周明和张薇。
周明站起身，压低声音说：“她找到张医生的。说知道自己错了，之前是害怕，被清源威胁。她说她手里有李泽明近期一个秘密聚会地点的信息，可能和这次的事情有关，愿意戴罪立功，帮我们。”
张薇补充道，声音很平静：“我观察了她，恐惧和悔恨的情绪不像全是装的。但她说她不知道我们具体的藏身计划，只是猜测我们可能需要新的落脚点，就提供了这个她知道的安全地方（指这个锅炉房）。我没全信，但她说的一些关于清源内部运作的细节，和U盘里的信息能对上一些。而且……她说她知道王磊可能被关在哪里。”
“王磊？”顾临渊的心猛地一跳，“被关？他不是躲起来了吗？”
李娜抬起头，声音带着哭腔，断断续续地说：“我…我偷听到的…清源的人…好像在旧港区那边有个临时的…关人的地方。不是正规的…就是那种废弃的船舱或者集装箱。他们提到…抓到了一个‘懂技术的瘦子’…我觉得…很像王磊…”
旧港区！顾临渊想起刘洋就是在旧港区3号仓库附近被抓的。那里地形复杂，确实适合藏匿。
“你为什么不早说？”顾临渊盯着她，语气冰冷。
“我…我不敢…”李娜的眼泪又掉下来，“我当时…只想着自保。后来…后来看到李泽光真的死了，网上那些人骂得那么难听…我害怕了…我知道他们…他们什么都做得出来。我不想变成那样…我不想死…” 她哭得真情实感，肩膀一耸一耸的。
张薇走到顾临渊身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快速说：“她的微表情还是有表演成分，尤其是提到王磊时的眼神闪烁。但关于旧港区和清源内部的一些描述，不像完全编造。我的建议是，可以利用她提供的信息，但不能让她参与核心行动，更不能让她知道我们下一步的具体计划。”
周明也走过来，声音压得更低：“警方那边的压力确实不对劲。我有线人暗示，上面有人发了话，要‘尽快结案’。我怀疑清源在推动司法程序，想尽快把我们钉死。我们手上的证据，尤其是U盘里那些旧案关联和王磊的监控发现，是翻盘的关键，但必须找到一个绝对安全、能抵御他们反扑的时机和方式发出去。现在发，瞬间就会被淹没和扭曲。”
顾临渊看着哭泣的李娜，又看看神情严峻的周明和张薇。时间紧迫，风险巨大。他大脑飞速运转。
“我们需要兵分两路。”顾临渊最终开口，声音低沉但清晰，“一路，去旧港区，确认王磊的情况，如果可能，救他出来。他是我们的技术核心，而且可能掌握更多直接证据。另一路，带着我们手头所有的证据原件和备份，立刻转移出城，找一个更隐蔽的地方，准备最终的反击材料。同时，需要一个烟雾弹，吸引清源和警方的注意力，给这两路行动争取时间。”
“我去当烟雾弹。”李娜突然抬起头，抹了把眼泪，眼神里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我知道怎么吸引他们。我可以…我可以假装去一个他们知道的地方取东西，或者联系某个他们监控的中间人。把他们引开。”
“太危险了。”张薇立刻反对，“而且，我们怎么相信你不会再次出卖我们？”
“我…我把我知道的清源的一个秘密账户和密码告诉你们！”李娜急切地说，“里面有些他们洗钱的路径记录，虽然不多…你们可以拿着，如果我骗你们，你们就把它公开！这对我没好处！” 她说着，真的用发抖的手，在手机备忘录里打下一串字符，然后把手机屏幕转向他们。
周明快速看了一眼，对顾临渊点点头：“像是真的，这类账户格式我见过。”
顾临渊看着李娜，她脸上的恐惧和急切不似作伪，但那种急于证明自己的姿态，总让他心里有些不安。刘洋“小心身边”的警告再次在脑海响起。
“好。”顾临渊最终做了决定，“李娜，你去北边的新开发区，‘锦绣大厦’地下车库b区，那里有个废弃的配电房。你一个小时后过去，在附近用公共电话拨打这个号码（他报出一个一次性号码），就说‘货到了，老地方取’。打完电话立刻离开，躲起来，等我们联系。”
这个地点和号码都是他临时编的，目的是测试。如果李娜真去了，并且那里很快被清源或警方包围，就坐实了她的背叛。如果没事，也许她还有一丝可信度。
李娜用力点头：“我记住了！我一定办好！”
“周记者，”顾临渊转向周明，“你经验丰富，身手也还行。你和张医生一组，带着所有证据原件和备份，立刻离开锅炉房，按我们之前商量过的备用路线出城，去城西那个废弃的货运站，那里有我们准备好的另一处安全屋。路上千万小心。”
周明皱眉：“那你呢？你去旧港区？一个人太危险了！”
“我熟悉那里地形，而且必须尽快确认王磊的安危。”顾临渊坚持，“我们保持加密频道联系，但除非绝对必要，否则不要通话。确定安全后，再汇合。”
张薇担忧地看着顾临渊：“顾先生，旧港区现在肯定是重点监控区域。你……”
“我有准备。”顾临渊拍了拍背包，“时间不多了，行动吧。”
众人迅速分头准备。周明和张薇将加密硬盘、U盘、打印出来的关键资料分装在几个防水袋里，贴身藏好。李娜则反复默记着顾临渊给她的假地址和号码，紧张地整理着自己。
就在他们准备分批离开锅炉房时，外面远处，突然传来了隐隐约约的、很多汽车引擎的声音！而且声音正在快速由远及近！
“不好！”周明脸色大变，“被发现了！快走！”
话音刚落，刺耳的警笛声骤然撕破了黎明前的寂静！红蓝闪烁的警灯光芒，已经隐隐从锅炉房破损的窗户缝隙透了进来！
“从后面那个通风管道爬出去！快！”顾临渊低吼一声，指向锅炉房深处一个狭窄的、布满蛛网的铁皮管道口。
张薇和周明反应极快，立刻猫腰钻了进去。顾临渊推了一把还在发愣的李娜：“你也走！”
李娜却好像吓傻了，脚下一软，差点摔倒，带着哭腔说：“我…我脚扭了…你们先走！别管我！”
引擎声和脚步声已经到了锅炉房外面！手电筒的光柱乱晃，有人在高声喊话：“里面的人听着！你们已经被包围了！立刻放下武器，双手抱头出来！”
没时间犹豫了！顾临渊看了一眼李娜，又看了一眼那狭窄的管道口，周明和张薇的身影已经消失在黑暗里。他一咬牙，将背包里一个备用的、存有部分非核心证据拷贝的加密U盘塞给李娜，快速低声说：“藏好！有机会就逃！如果我们失散，去城西货运站汇合！” 然后，他转身也钻进了通风管道。
管道内狭窄黑暗，充满铁锈和尘土味。他只能匍匐前进，手肘和膝盖磨得生疼。身后传来锅炉房铁门被撞开的巨响，嘈杂的人声和手电光柱射了进来。
他拼命往前爬，不知道爬了多久，前面终于看到一点微光——是管道的另一个出口，开在一片茂密的灌木丛后面。
他钻出管道，滚进灌木丛，立刻屏住呼吸，透过枝叶缝隙往回看。
锅炉房已经被几辆警车和更多穿着便衣或制服的人团团围住。手电光四处扫射。他看到李娜被两个警察架着胳膊带了出来，她似乎还在哭喊挣扎着什么，但因为距离远，听不清。她的外套口袋里，隐隐露出一点U盘的轮廓。
顾临渊心中一紧。李娜被抓了。那个U盘……
就在这时，他隐约听到李娜带着哭腔的尖利喊声，顺着风飘过来一点：“…他们往那边跑了！是顾临渊！还有周明！他们逼我的…东西…东西可能还在里面…”
她在指认！而且暗示U盘是顾临渊他们“逼”她拿的，把自己撇清！
顾临渊不再迟疑，趁着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李娜和锅炉房吸引，他贴着厂区围墙的阴影，悄无声息地向旧港区方向快速移动。
他必须尽快赶到旧港区，找到王磊。同时，他要立刻通知周明和张薇，李娜被捕并可能叛变，他们必须立刻改变备用路线和汇合点！
他摸出手机，想要发送加密警报。但手机屏幕刚亮起，一条本地新闻的推送就弹了出来，还自动开始播放视频：
画面似乎是在一个光线明亮的房间里，背景是某个电视台的台标。李娜坐在椅子上，头发有些散乱，眼睛红肿，正对着镜头哭泣，声音通过微型麦克风清晰地传出来：
“…是的…我承认，我之前因为害怕，被迫帮顾临渊和周明他们做过一些事…但我真的不知道他们会害死李泽光！他们太可怕了…用我的家人威胁我…还逼我藏匿他们伪造的证据，想要诬陷李泽明先生和他可怜的弟弟…”
画面切到了主持人严肃的脸：“根据警方最新通报，在逃主要嫌疑人顾临渊、周明及其同伙张薇，已于今日清晨在东区老纺织厂附近被警方发现并围捕，目前周明在拒捕过程中被击伤，顾临渊、张薇在逃。警方在其藏匿点起获部分伪造证据。此案另一名涉案人员李娜，因主动配合调查，揭发同伙，目前已被警方控制，案件正在进一步审理中…”
视频下方，评论区再次爆炸，全是咒骂顾临渊他们“丧心病狂”、“连自己人都杀”的言论。
顾临渊的手指僵在手机屏幕上，血液仿佛瞬间冻结了。
周明…被击伤？生死不明？
李娜…果然彻底背叛了！而且动作如此之快，几乎在被抓的同时就安排了这场“认罪”直播！这绝不是临时起意，而是早有预谋！她从一开始就是清源埋在他们身边的钉子！那个账户密码，恐怕也是钓饵！
自己竟然还给了她一个存有证据的U盘！虽然是非核心的，但……
巨大的愤怒和被愚弄的耻辱感涌上心头，几乎让他眼前发黑。但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现在不是愤怒的时候。
他立刻删除了手机里所有敏感信息，掰断手机卡。然后，他借着晨雾和废墟的掩护，用最快的速度朝着旧港区方向潜行。
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找到王磊，拿到可能存在的更直接的证据。周明用命换来的时间，不能白费。张薇还带着核心证据在逃亡的路上。
这场背叛，彻底将他们逼入了绝境。但也撕下了李娜最后的伪装。
下一次，不会再有心软和试探了。
顾临渊的眼神，在晨光熹微中，冰冷如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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