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汉战阵崩解带来的震撼性死寂,在庆元殿内外持续发酵,如同冰冷的潮水,浸透了每一个观者的心神。那不仅仅是两百人的败退,更是一种引以为傲的战争方式被无情颠覆所带来的认知冲击。古汉郡王颓然坐回席位,脸色灰败,不再高声谈笑,只是机械地灌着“天子笑”,仿佛想用酒精麻痹那份刺骨的寒意与屈辱。他身边的使臣们更是噤若寒蝉,眼神躲闪,不敢再与任何大雍官员对视。
殿内气氛诡异地凝滞着,丝竹乐声似乎都变得小心翼翼,穿梭其间的宫人脚步更轻。其他几国使团,也陷入了各自的心思翻涌。南宫淮瑾依旧维持着那副温润的表象,但指间转动酒杯的速度,几不可察地慢了下来,眸光低垂,不知在计算什么。北漠特使与沙国使臣交头接耳,声音压得极低,脸上再无之前的轻松好奇,满是惊疑不定。
就在这片压抑的暗流中,蜀国使臣席位上,一阵刻意压低的、却足以让邻近席位听清的窃窃私语,如同投入粘稠胶水中的石子,打破了表面的平静。
“……古汉蛮力,徒有其表,败在战术呆板,不足为奇。”
“……大雍新阵,确然刁钻,然过于取巧,若遇真正铜墙铁壁……”
“……我蜀中健儿,甲坚盾厚,阵列森严,最擅固守攻坚。任他百般花样,一力破之!”
“……正是!且方才所用不过木器,岂能显真实兵锋?若真刀实枪……”
低语声断断续续,带着蜀地口音特有的冷硬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倨傲。显然,古汉的惨败非但未能让他们警醒,反而激起了某种“我上必不同”的较劲心理,尤其是对那“真刀实枪”的强调,隐隐指向黄泉那柄斩断古汉宝刀的黑刃,以及大雍士兵手中那奇特的三棱刺状短刀——他们或许认为,那只是奇技淫巧,在真正的重甲厚盾面前,不值一提。
终于,蜀国那位面容清癯、目光锐利的主使臣,在得到身侧副使(一位面容冷硬、太阳穴高高鼓起、显然是军中悍将的汉子)的肯定眼神后,缓缓站起身。
他整理了一下锦袍衣袖,姿态依旧保持着使臣的礼节,但开口的话语,却带着一种刻意修饰过的、绵里藏针的挑战意味:
“陛下,”他拱手,声音清晰,“适才观古汉与大雍健儿演武,精彩绝伦,令人大开眼界。大雍战法之新颖,确乎不凡。” 他先客套一句,随即话锋一转,“然,演武终究是演武,木器包布,难显真正沙场凶危,将士血勇。我蜀国儿郎,向来认为,既为武人助兴,当更近实战,方能尽显本色,砥砺锐气。”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刚刚退场、气息未平的大雍士兵,尤其在他们的装备上停留一瞬,继续道:“外臣冒昧,亦想令我蜀中儿郎,向大雍精锐讨教一二。不过……” 他加重语气,“既为‘砥砺’,不若便用军中惯常操练之法——皮甲护身,真刃无锋(意指不开刃或包裹极薄皮鞘以示安全),盾枪皆用实器。如此,气势方足,观之也更真切。不知陛下,可否应允?”
真刀实枪(虽钝)!厚盾重甲!
此言一出,刚刚略有松动的殿内气氛瞬间再次绷紧!这比古汉巴图鲁提出的“石灰木器”要危险得多!虽说是“操练之法”,但钝器重击,厚实盾牌冲撞,在激烈对抗中,伤残风险大大增加!蜀国这是不甘于只看“技巧”,非要亮出他们自认的、最扎实的“硬实力”——防御与攻坚!
不少大雍文臣脸上露出怒色,觉得蜀国使臣太过咄咄逼人,简直是想在盛宴上见血!武将们则皱起眉头,对方明显是有备而来,专挑己方刚才展现的“轻巧迅捷”战术的克制点——厚重的防御。
我微微蹙眉,指尖在案几上轻轻敲击,仿佛真的在权衡其中的风险与“和气”。目光扫过蜀国使臣身后那些已经自发挺直脊背、眼中露出悍然之色的蜀国武士。他们身材或许不如古汉战士魁梧,但更加精悍结实,身上穿着明显加厚镶铁的皮甲,手中持着的方形大盾边缘包着铁皮,看起来就沉重无比,另一手持着的长枪虽未开锋,却是实打实的硬木铁头,威慑力十足。这是一支典型的、注重防御和阵地推进的重步兵!
见我沉吟,蜀国副使——那位军中悍将,忍不住上前半步,声音粗豪地补充道:“陛下放心!我蜀中儿郎最知分寸,断不会伤了贵国勇士性命!只是既为较量,总要有些真实气象,方不负这四国齐聚的盛事!难道大雍雄兵,只擅木器嬉戏,不敢见真章吗?”
最后一句,已是近乎赤裸的激将。
我心中无声地笑了。重甲厚盾,阵地推进……还真是“贴心”地,撞到了我特意准备的另一张牌上。
面上,我却露出更为“为难”的神色,甚至轻轻叹了口气,看向蜀国主使:“贵使……这未免过于激烈了些。今日毕竟是朕登基大典,四方来贺,若因此有所损伤,岂不伤了和气?”
蜀国主使却像是认准了我“骑虎难下”,拱手坚持:“陛下,武人血性,正当如此砥砺。我蜀国愿立下契约,比试之中,若有伤亡,自行承担,绝无怨言!还请陛下,成全我蜀国儿郎这番向强者请教之心!” 话说得漂亮,却把“不敢应战就是怯弱”的帽子暗暗扣了过来。
殿内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古汉郡王也暂时从颓丧中抬起头,眼神复杂地看着,似乎想从大雍的反应中找回一点平衡。南宫淮瑾停下了转杯,静静观望。北漠和沙国使臣更是伸长脖子。
我沉默了片刻,仿佛经过一番艰难挣扎,终于,带着一丝“被逼无奈”、“不得不为”的疲惫,缓缓点了点头。
“也罢。” 我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低沉,“既然贵使执意……朕若再推辞,倒显得小气了。田尚书。”
“臣在。” 田恩瀚再次出列,但这次,我注意到他眼中闪烁的不是面对古汉时的兴奋,而是一种更加深沉、甚至带着一丝古怪期待的光芒。
“蜀国勇士欲切磋实战,你……” 我话未说完,却又顿了顿,像是忽然想起什么,改口道,“不,此次……换一队人马吧。”
田恩瀚愣了一下,殿内众人也露出不解。
我目光投向殿外某个方向,声音略微提高:“宣——卫森,及其所部觐见。”
卫森?这是谁?百官面面相觑,似乎对这个名字并不熟悉。只有极少数消息灵通、或家中有“不肖子弟”的官员,脸色骤然变得古怪起来,甚至隐隐发白。
不多时,一阵算不上整齐、甚至有些散漫的脚步声从殿外传来。只见一个身穿崭新却似乎不太合身校尉服饰、脸上还带着几分未褪净纨绔之气、眼神却异常明亮的年轻将领,领着约莫两百人,走进了广场。
看到这支队伍,殿内瞬间哗然!
这……这哪里是什么“精锐”?!
队伍松松垮垮,高矮胖瘦不一,许多人脸上还带着京城膏粱子弟特有的、养尊处优的苍白或浮夸,眼神飘忽,东张西望,站姿歪斜。他们身上的皮甲倒是新的,但穿得七扭八歪,手中的兵器也是制式刀枪,可握持的姿势显得那么生疏别扭!更让人瞠目的是,队伍里居然还能看到几个眼熟的、平日里在京城欺男霸女、斗鸡走马出了名的纨绔子弟!
“这……这是卫国公家那个不成器的小儿子?”
“还有李侍郎的侄儿!他不是上月才因为争风吃醋被京兆尹打过板子吗?”
“这些人……也能叫兵?!”
“陛下这是……要做什么?嫌输得不够难看吗?!”
惊呼、质疑、甚至带着怒其不争的低声斥责,在百官席中响起。世家代表们脸色更是精彩纷呈,尤其是那几个认出自家子弟的,恨不得当场找个地缝钻进去!让这群废物去对战蜀国重甲精锐?这不是送死,更是丢尽大雍和家族的脸面!
蜀国使臣先是一愣,随即脸上难以抑制地浮现出讥诮与怒意。主使臣声音冷了下来:“陛下!这是何意?莫非是觉得我蜀国儿郎,不配与贵国真正精锐交手?竟用此等……此等膏粱子弟来羞辱我等?” 在他看来,这简直是赤裸裸的蔑视!
连古汉郡王都皱起了眉头,觉得这大雍女帝是不是被气昏了头。
我仿若未闻那些议论与质疑,只是平静地看着卫森。卫森深吸一口气,猛地挺直了原本也有些松懈的腰背,转身对着他那支“歪瓜裂枣”的队伍,用尽全力暴喝一声:“整队——!!”
声音竟带着一股罕见的狠劲与铁血气息。
那两百纨绔兵浑身一颤,条件反射般,竟也迅速收敛了散漫,虽然动作依旧算不上标准利落,但眼神里那点茫然飘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紧张、兴奋,还有一丝豁出去的狠厉!他们迅速排成了一个勉强算得上整齐的方阵,目光齐刷刷看向卫森,又偷偷瞟向高台之上的我。
“陛下!” 卫森单膝跪地,抱拳,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却异常响亮,“末将卫森,率‘新锐营’两百将士,听候陛下差遣!愿与蜀国勇士,切磋技艺!”
“新锐营”?不少老臣差点嗤笑出声。这群废物,消失了一个月,就敢自称“新锐”?
我点了点头,看向脸色铁青的蜀国使臣:“贵使,这便是我大雍另一支‘精锐’。或许年轻,经验不足,但勇气可嘉。贵国可还愿与之切磋?”
蜀国主使胸口起伏,显然认为受到了巨大侮辱。他身旁的副将更是怒目圆睁,低吼道:“大人!何必与他们废话!既然他们自取其辱,我等便成全他们!用咱们的盾,教教这些公子哥儿,什么叫沙场!”
蜀国主使死死盯着我,似乎想从我脸上找出戏弄或怯懦的痕迹,但他只看到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最终,他咬牙道:“好!既然陛下执意如此……外臣,拭目以待!” 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
规则很快议定:双方各两百人,着皮甲(蜀国是加厚镶铁重甲,大雍是普通皮甲),持包铁皮盾与未开刃兵器(长枪、刀),以广场为界,一方溃散或主将认输为止。考虑到“真器”危险,特别强调尽量攻击非致命部位,但混战之中,难免……
战鼓再擂!
“蜀国——巍峨!!” 蜀国副将咆哮。两百蜀国重甲武士齐声怒吼,声浪沉重如山!他们迅速结成一个紧密无比的“龟甲阵”——前排巨盾层层相叠,几乎密不透风,形成一道移动的钢铁墙壁,后方长枪如林,从盾牌上方和间隙伸出,整个阵型如同一个浑身尖刺的铁刺猬,带着碾压一切的沉重气势,轰隆隆地朝着大雍那支看起来可怜兮兮的“新锐营”压了过去!步伐整齐划一,盾牌撞击地面的声音沉闷有力,震得人心头发颤。这是蜀国山地步兵最擅长的攻坚阵型,防御力惊人,推进起来无坚不摧!
观礼台上,惊呼再起!所有人都觉得,大雍那支“公子军”恐怕一个照面就会被这钢铁洪流碾碎!不少大雍官员不忍地闭上了眼睛。世家代表们面无人色。
然而,面对这泰山压顶般的重甲盾阵,卫森和他手下那群纨绔兵,却没有像众人预想的那样惊慌失措,甚至崩溃逃散。
卫森眼中闪过一丝狼一样的狠色,猛地挥动手中令旗,声嘶力竭地大吼:“散开——!按计划——行动!”
令人惊异的一幕出现了!
那两百“乌合之众”,闻令之后,非但没有结阵抵抗,反而如同受惊的兔子般,“哗”地一下向四面八方“溃散”开去!但不是真的溃逃,而是极其迅速地、以五到十人为一小队,分散到了广场边缘各个预先看好的、有掩体(如灯柱基座、石鼓、甚至摆放在广场边缘的观赏石)的位置,瞬间就化整为零,躲藏了起来!动作虽然仍有些慌乱,但居然颇有章法,显然经过反复演练!
蜀国的“龟甲阵”一下子失去了正面目标,推进的势头不由得一滞。副将愣了一下,随即冷笑:“鼠辈!只会躲藏!碾过去!把他们揪出来!”
重甲方阵调整方向,朝着几个较为集中的“溃兵”小队碾压过去,速度虽慢,但压迫感十足。
就在这时,躲在掩体后的卫森,猛地从怀中掏出一个拳头大小、黑乎乎、带着一根短捻的圆球状物体,用火折子飞快点燃了引信!
“掷——!”
随着他一声令下,分散在各处掩体后的“新锐营”士兵,竟然也纷纷掏出了同样的黑球,点燃,然后用尽全身力气,朝着缓慢推进、阵型密集的蜀国“龟甲阵”奋力掷去!
数十个黑点带着嗤嗤燃烧的火花,在空中划出杂乱的弧线,落向蜀国军阵!
“暗器?火油罐?” 蜀国副将嗤之以鼻,“无用!” 他坚信,厚重的包铁盾牌足以抵挡这种投掷攻击。
然而,下一瞬间——
“轰!!!”“轰隆——!!!”
震耳欲聋的、绝非寻常火药爆竹可比的巨大爆炸声,接连在蜀国严密的盾阵中、盾阵前轰然炸响!火光猛地迸发,虽然不是特别耀眼的明火,却伴随着浓烈的硝烟和刺鼻的硫磺气味!更可怕的是那爆炸的冲击力!
“咔嚓!”“哐当!”“啊——!”
坚固的包铁木盾,在近距离的剧烈爆炸冲击下,竟然被炸得木屑纷飞,铁皮扭曲变形,甚至直接碎裂!持盾的蜀国武士只觉得一股无可抗拒的巨力狠狠撞在盾牌上,虎口崩裂,手臂剧痛,沉重的盾牌再也握持不住,脱手飞出或直接砸在身上!阵型瞬间被撕开数个缺口!更有倒霉的武士,被飞溅的盾牌碎片或爆炸的直接冲击掀翻在地,虽然厚甲保护未受致命伤,但也被震得头晕目眩,耳鼻流血,瞬间失去战斗力!
这还没完!
第一波爆炸的硝烟尚未散尽,卫森已经吼出了第二道命令:“再掷——瞄准缺口!”
又是一批黑球冒着火花飞来,这次更加精准地投向被炸开的阵型缺口和混乱的人群!
“轰!轰轰轰——!”
连绵的爆炸再次响起!蜀国重甲方阵彻底大乱!原本无懈可击的“龟甲”,此刻千疮百孔,到处都是捂着耳朵惨叫、踉跄后退、或被同伴撞倒的士兵。硝烟弥漫,刺鼻的气味笼罩了半个广场。那令人望而生畏的厚重防御,在这诡异的、会爆炸的黑球面前,竟然显得如此脆弱可笑!
“冲锋!!” 卫森抓住时机,拔出佩刀(同样未开刃),第一个从掩体后跃出!他身后,那些原本被视为废物的纨绔子弟们,此刻眼中却燃烧着狂热与一种近乎报复般的兴奋,嚎叫着,挥舞着刀枪,如同嗅到血腥的豺狼,朝着混乱不堪的蜀国军阵冲杀过去!他们虽然个人武艺依旧稀松,但仗着人多、对方阵脚大乱,又是从各个方向一拥而上,顿时将本就崩溃的蜀国军阵冲得七零八落!
钝器交击声、怒吼声、惨叫声响成一片。失去了盾阵保护、又被爆炸震得心神恍惚的蜀国武士,面对这群虽然不成章法但气势汹汹的“疯子”,竟然节节败退,完全组织不起有效的抵抗。他们厚重的盔甲此刻成了累赘,行动迟缓,被大雍士兵从侧面、后面不断用刀背枪杆“砍砸”、“捅刺”,虽然不致命,但疼痛和屈辱感足以让他们崩溃。
不过片刻功夫,蜀国两百重甲武士,已然倒下一大半,余下的也彻底失去了战意,狼狈地聚拢在一起,惊魂未定地看着那些手持怪异黑球、眼神凶狠的“公子哥”,以及空气中尚未散尽的硝烟。
胜负,已分。而且是一种比古汉败落更加彻底、更加颠覆认知的方式!
“停——!!” 司礼官的声音带着无比的惊愕,甚至有些变调。
广场上,卫森喘着粗气,抹了一把脸上的黑灰(不知是硝烟还是兴奋的汗水),看着一片狼藉、硝烟袅袅的战场,以及那些灰头土脸、眼神惊恐的蜀国武士,咧开嘴,露出一个混合着疲惫与巨大成就感、甚至有些狰狞的笑容。他转身,面向御台,再次单膝跪地,声音嘶哑却无比响亮:“陛下!新锐营幸不辱命!”
死寂。
比之前古汉败落时,更深沉、更彻底、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死寂,笼罩了整个庆元殿内外。
所有人都像被施了定身法,目瞪口呆地看着广场上那硝烟弥漫的场景,看着那些手持奇怪黑球、气喘吁吁却眼神发亮的大雍“纨绔兵”,看着那些东倒西歪、盾牌碎裂、满脸是血(多是鼻血或震伤)的蜀国重甲武士。
那是什么东西?!!
那不是寻常的火药!威力太大了!竟然能炸裂包铁重盾!这……这简直是战场上的噩梦!
古汉郡王手中的酒杯终于彻底滑落,砸在地上,摔得粉碎,他却浑然不觉,只是死死盯着那些黑球,仿佛看到了魔鬼的造物。
蜀国主使臣脸色惨白如纸,身体微微颤抖,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身边的副将更是失魂落魄,看着自己麾下精锐的惨状,又看看卫森手中把玩的一个剩余的黑球,眼中充满了无法理解的恐惧。
南宫淮瑾一直保持的温润笑容,彻底消失。他缓缓放下酒杯,手指微微收紧,眼神深邃得可怕,目光在那硝烟、黑球、以及高台上始终平静的女帝身上来回扫视。
北漠特使和沙国使臣已经震惊得站了起来,扒着栏杆,恨不得跳下去看个究竟。
大雍的文武百官,则是在极度的震撼与茫然之后,爆发出难以抑制的、震天的欢呼与惊叹!尤其是那些家中有子弟在“新锐营”的官员,此刻的心情简直如同坐过山车,从地狱到天堂,看着自家那个不成器的混账小子,居然……居然立下如此“奇功”?虽然手段诡异,但赢了!赢得如此干脆利落,如此震撼人心!
而与此同时,远离庆元殿喧嚣、位于皇宫制高点的摘心楼顶层。
凭栏而立的北堂少彦,在轮椅上坐得笔直。他透过敞开的轩窗,将广场上发生的一切,尽收眼底。
从黄泉断刀,到三三制破古汉,再到此刻……流火弹摧枯拉朽般毁灭蜀国重盾阵!
他的脸色,从最初的震惊,到凝重,再到此刻的……一片复杂的空白。
他握着轮椅扶手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微微颤抖着。胸腔里,那颗久病虚弱的心脏,此刻却跳得异常沉重而缓慢。
平心而论……
北堂少彦的脑海中,反复回荡着这四个字。
平心而论,若是他,面对四国使臣如此连环进逼、各逞心机的局面,他能如此从容不迫,层层铺垫,步步为营吗?他能拿出这层出不穷、闻所未闻的“新物”吗?他能将一场看似助兴的宴饮演武,变成如此犀利、如此全方位的国力与威慑展示吗?
冰、玻璃、新酒、新刀、新战法……还有这威力骇人的“流火弹”!
他甚至……连京城里那群人憎狗嫌、被视为废物的纨绔子弟,都能废物利用,训练成一支打出如此震撼效果的“奇兵”!
这已不仅仅是才智,这是近乎妖孽的算计、魄力与……对人心、对局势精准到可怕的掌控力!
“咳咳……” 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了他的思绪,浅殇连忙上前为他抚背顺气。
北堂少彦咳得脸色泛红,好不容易平复下来,再抬眼看向远处广场上,那个高踞御座、在万众瞩目下依旧平静淡然的小小身影,眼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情绪——震撼、欣慰、骄傲,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深究的、淡淡的……失落与敬畏。
他老了,病了。而这个帝国,已经在女儿手中,展现出一种连他都感到陌生、却无比强大的全新气象。
“陛下……” 侍立在一旁的老丞相龚擎,不知何时也来到了窗边。他捻着雪白的胡须,脸上每一道皱纹都舒展开来,不是平日那种稳重持成的笑容,而是一种发自内心的、畅快淋漓的、甚至带着点老顽童般得意的灿烂笑容,眼睛眯成了两条缝,望着广场方向,低声感慨,声音里满是叹服:
“这女帝……还真是……算无遗策,步步惊心啊。”
他看得分明,从恩科选题开始,到今夜盛宴的每一个环节,无不是精心设计,环环相扣。示奇、炫技、诱利、显威……将大雍的“新”与“强”,如同最华丽的锦绣,一层层铺展开来,强势地烙印在四国使臣、百官、乃至天下人的心中。
这不仅仅是登基大典。
这是一场宣告。
一场由年仅六岁的女帝,向整个天下发出的、不容置疑的强势宣告!
北堂少彦听着老丞相的感叹,沉默良久,最终,也缓缓地、极其轻微地,点了点头。目光再次投向庆元殿,眼神深处,最后一丝疑虑与担忧,似乎也随着那广场上尚未散尽的硝烟,悄然飘散了些许。
他的女儿,远比他想象的,更能执掌这个帝国。
而此刻的庆元殿,在一片死寂后的嗡嗡议论与复杂目光中,我轻轻端起面前那杯早已凉透的“天子笑”,指尖感受着琉璃杯壁传来的凉意。
流火弹……效果不错。
该看的,都看到了吧。
我抬眼,目光平静地迎向蜀国使臣惨白惊惶的脸,迎向南宫淮瑾深不见底的眼眸,迎向古汉郡王失魂落魄的神情,迎向殿中所有或敬畏、或狂热、或深思、或恐惧的视线。
盛宴,尚未结束。
而有些人,恐怕已经食不知味了。
我微微一笑,将杯中残酒,一饮而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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