板车那吱吱呀呀的声响,混着沉重的脚步声,终究是越来越远,渐渐融进了村外弥漫的晨雾里,再也听不真切了。
苏家院子门口,留下的一大家子人,却像是被钉在了原地,依旧维持着眺望的姿势,一动不动。寒风卷着地上的尘土和枯叶,打着旋儿从众人脚边掠过,带来刺骨的凉意,却吹不散那凝固在空气中的沉重与空茫。
李慧心最先支撑不住,将脸埋进丈夫苏明远的臂弯里,肩膀微微耸动,压抑的呜咽声断断续续。赵氏也没了往日的精神头,靠在门框上,望着空荡荡的村路,眼神发直,嘴里无意识地喃喃着:“走了……真走了……” 苏秀秀挨着母亲,默默垂泪,手里还攥着之前一个小媳妇塞给她的、绣着歪歪扭扭花朵的帕子。
苏青松,紧握着双拳,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里,他死死咬着下唇,努力不让眼眶里的泪水掉下来,胸膛剧烈地起伏着。连最小的小草似乎也感受到了这令人窒息的气氛,不再哭闹,只把小脸埋在王月娥留下的、带着母亲气息的旧包袱里,小声地抽噎。
苏明远站在那里,身形挺拔,如同院子角落里那棵落光了叶子、却依旧枝干遒劲的老槐树。他肩上披着阿木方才递过来的旧皮袄,目光却仿佛穿透了那浓重的雾气,一直追随着远去的亲人,直到什么也看不见。他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唯有紧抿的嘴角和微微颤抖的下颌线,泄露了他内心远不如表面那般平静的风暴。
阿木没有看苏明远,也没有看任何人。他沉默地走到院墙边,拿起靠在墙角的扫帚,开始一下一下,极其认真地清扫起门口被踩得凌乱的泥土和昨夜篝火留下的灰烬。他的动作不疾不徐,带着一种猎户特有的沉稳力道,那“沙沙”的扫地声,成了这片死寂中唯一的、带着些许生气的响动。
这声音似乎惊醒了沉浸在悲伤中的众人。
苏明德猛地吸了吸鼻子,用袖子胡乱抹了把脸,走到苏明远身边,声音还带着浓重的鼻音:“二哥……咱、咱回屋吧?外头冷,爹娘……大哥他们,都走远了。”
苏明远像是被这句话从遥远的思绪里拽了回来,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收回了目光,那目光扫过哭泣的妻子,茫然的弟妹,悲伤的侄女,强忍泪水的侄子,最后落在身边的三弟脸上。他看到苏明德眼中尚未褪去的红血丝,以及那深处一丝不易察觉的、或许连他自己都未曾意识到的依赖。
老爷子临走前那沉甸甸的嘱托,此刻清晰地回响在耳边——“这个家,爹就正式交给你了。”“守住它!”
一股巨大的责任感和难以言喻的酸楚同时涌上苏明远的心头。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那些翻涌的情绪已经被强行压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属于当家人的、必须有的沉稳。
他伸出手,轻轻拍了拍李慧心仍在颤抖的肩膀,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能安抚人心的力量:“慧心,别哭了,仔细伤了眼睛。”他又看向赵氏和秀秀,“三弟妹,秀秀,都别站风口里了,回屋去,喝口热水暖暖身子。”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倔强地挺直脊背的苏青松身上:“青松,去把院门关上吧。”
苏青松像是得到了指令,用力“嗯”了一声,快步走到院门口,将那扇吱呀作响的旧木门缓缓合拢,插上了粗重的门闩。仿佛这样,就能将外面的离别愁绪和未知风险暂时隔绝。
苏明远这才转向一直沉默扫地的阿木,语气带着真诚的感激:“阿木,辛苦你了。一大早忙活到现在,进屋歇会儿,喝碗热汤吧。”
阿木停下手里的动作,摇了摇头,言简意赅:“不了,苏二叔。我娘还在家等。地里,还有活儿。”他将扫帚靠墙放好,目光飞快地掠过苏晚晚略显苍白的脸,顿了顿,补充道,“有事,叫我。”
说完,他对着苏明远微微颔首,便转身,迈着大步,沉默地离开了苏家院子,那高大挺拔的背影很快也消失在了晨雾里。
院子里再次安静下来,只剩下风吹过的声音。
苏明远环视着眼前这一张张带着泪痕、写满迷茫和悲伤的脸,他知道,自己不能倒下,更不能沉溺在离愁别绪里。他是这个家现在的主心骨。
他清了清嗓子,那沙哑的声音在清冷的空气中格外清晰:“都别愣着了。老大一家走了,咱们的日子还得过,而且得过得更好,不能让他们在那边担心,也不能让爹娘失望。”
他看向苏明德:“三弟,一会儿咱俩去地里看看,虽说开春还早,但也得心里有个数,盘算盘算今年种点什么,怎么种。”
苏明德连忙点头:“哎,听二哥的。”
他又看向李慧心和赵氏:“慧心,你和三弟妹把屋里归置一下,看看还缺些什么日常用的,咱们得早点打算。秀秀,你帮你娘和婶子的忙。”
“青松,”他最后吩咐侄子,“你去村头井边打两桶水回来,再把灶膛里的火生起来,烧点热水,大家都暖暖。”
一条条清晰的指令下达,带着不容置疑的镇定。悲伤的气氛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安排”冲淡了一些,留下的人仿佛找到了主心骨,开始机械地、却又带着一种新生的韧劲,动了起来。
苏青松拎起墙角的水桶,闷头就往外走。赵氏扯了扯还有些发怔的苏秀秀,低声道:“走,闺女,跟娘回屋收拾去。”李慧心也擦了擦眼泪,深吸一口气,开始打量这个一下子显得空荡了许多的家。
苏晚晚没有动,她站在父亲身边,看着亲人们开始忙碌的身影,又望向那扇紧闭的院门。门外,是至亲远去的方向;门内,是他们必须坚守和开拓的未来。她悄悄握紧了袖中奶奶给的那个蓝布小包,那硬硬的触感提醒着她肩上的责任。
晨雾终于开始慢慢散去,天光渐亮,映照着寒石村简陋的屋舍和远处荒凉的山峦。
只是那凝望的目光,似乎还停留在雾气深处,带着无尽的牵挂与担忧,久久,未能收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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