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在神像眼底找到机关。钟夏夏指尖触到冰凉石块,触感异样光滑。
她停住,用火折子凑近细看。石质神像三丈高,立在绿洲废墟中央。风蚀严重,面目模糊。
但眼睛部位保留完好。左眼空洞,右眼却镶嵌黑色晶石。火光照耀下,晶石反射幽暗光泽。
洛景修站在她身后,剑横胸前。“确定?”
“父亲说过。”钟夏夏声音压低,“‘神目藏钥,左虚右实’。找眼睛,右边。”
那是沈钟山遗言。七年前灭门那夜,父亲将她塞进密道前,最后交代几句话。
她当时年幼,许多没听懂,但记住了。此刻用上。
她抬手按向黑色晶石。用力按下,晶石纹丝不动。不是按,是转?她尝试旋转,晶石松动半圈。
咔嚓。
机械转动声从神像内部传来,沉闷遥远。两人后退,警惕盯着神像。没有石门打开,没有地面裂开。
什么变化都没有。
“错了?”洛景修皱眉。
钟夏夏摇头。她绕到神像背后,发现底座出现裂缝。缝隙很细,不足一指宽,但笔直整齐。
人工切割痕迹。
她用匕首插进缝隙,撬动。石块松动,露出下面漆黑空洞。风从洞里涌出,带着霉味和尘土。
“是这里。”
洛景修蹲下查看。洞口方正,边长三尺,够一人通过。洞壁光滑,有凿刻痕迹。阶梯向下延伸,深不见底。
“我先下。”他抽出短刀。
“一起。”钟夏夏拉住他衣袖,“下面情况不明,分开更危险。”
洛景修看她一眼,点头。
他先下,左手举火折子,右手握刀。钟夏夏紧随,反握匕首。阶梯很陡,每级高近一尺,必须侧身慢行。
往下二十级,火光开始摇曳。
空气流动,说明有通风口。但风里夹杂腥味,像陈年血垢。钟夏夏屏息,手心冒汗。
又下三十级。
阶梯到底,前方出现甬道。甬道宽五尺,高七尺,石壁凿痕粗糙。地面铺着石板,缝隙长满苔藓。
“有脚印。”洛景修压低声音。
火光映照地面,几个模糊足印朝深处延伸。脚印很新,沾着未干泥浆。最近有人来过。
可能是张伯,也可能是别的。
两人对视,继续前进。甬道蜿蜒,时而左转,时而右折。像迷宫,没有规律。钟夏夏用匕首在石壁刻记号。
防止迷路。
走了约莫半炷香时间,前方出现岔路。三条通道,一模一样。地面脚印分向三条路,数量均等。
“分头?”洛景修问。
“不。”钟夏夏蹲下细看脚印,“中间这条最浅,说明走的人少。左右两边脚印重叠,像走过多次。”
“所以走中间?”
“走左边。”钟夏夏站起,“张伯多疑,不会把重要东西放人少的路。他反其道行之,让人以为中间重要。”
洛景修同意。
两人进入左边通道。这条更窄,仅容一人通行。石壁渗出水分,滴滴答答落下。空气潮湿阴冷。
又走百步。
前方豁然开朗,是个圆形石室。室中空荡,只有正中立着石碑。碑上刻字,火光照亮:
“沈钟山埋骨于此。”
钟夏夏脚步顿住。
她盯着那行字,眼睛发涩。父亲尸骨……在这里?不是沈家祖坟,不是北境战场,在这暗无天日的地宫?
“不可能。”她摇头,“父亲葬在祖坟,我亲眼看见棺木入土。”
“也许只是个衣冠冢。”洛景修上前查看石碑。
石碑后有个凹槽,里面放着小木盒。盒子漆黑,巴掌大小,没有锁。他抽出短刀,挑开盒盖。
没有机关,没有毒烟。
盒子里是封信,纸张泛黄,墨迹犹新。信封上写:“夏夏亲启。父绝笔。”
钟夏夏手颤抖。
她接过信,撕开封口。抽出信纸,只有一页。父亲字迹苍劲,每个字都认识:
“夏夏,若你见此信,说明你已长大。为父无能,未能护你周全。但为父留了路,在神像右眼第三转,左耳第一按。记住,莫信张伯。”
短短几句,信息巨大。
神像机关不止一处。右眼按下后要转三圈,左耳还要按一次。而张伯——果然不可信。
“他早知道。”钟夏夏声音嘶哑,“早知道张伯会背叛,所以留了后手。”
洛景修接过信纸细看。
背面有隐约痕迹,用特殊药水书写。他掏出水囊,倒几滴水在纸上。字迹浮现,是地图。
地宫全图。
标注了所有通道、密室、机关、陷阱。还有一条红线,从入口延伸到深处某个房间。
那里画着宝箱标记。
“这才是真正宝藏。”洛景修收起地图,“你父亲留给你翻身的资本。”
钟夏夏看着地图,眼眶发热。
父亲为她打算到这一步。连死后,都给她留了生路。而她却恨了他七年,恨他为什么不留活口。
“走。”她收起信,“按地图走。”
两人退出石室,返回岔路口。这次走右边甬道,因为地图标注右边有捷径。捷径隐蔽,需要触发机关。
机关在石壁第三块砖。
钟夏夏按下,砖块内陷。旁边石壁滑开,露出狭窄通道。通道仅容侧身,必须吸气收腹才能通过。
洛景修先过。
他身材高大,挤过去时刮破肩头布料。钟夏夏随后,顺利许多。通道长十丈,尽头是向下阶梯。
阶梯螺旋下降。
越往下,空气越冷。火折子光芒微弱,勉强照亮三级台阶。钟夏夏数着步数,防止踏空。
两百级后,阶梯到底。
前方又是甬道,但更宽阔。两侧石壁刻满壁画,内容诡异。不是神佛,不是祥瑞,是战争。
两军厮杀,尸横遍野。
胜利一方高举旗帜,旗帜上绣着龙。但龙有九爪,非帝王之象。而败军旗帜,依稀可辨是沈家军旗。
“这是什么?”洛景修皱眉。
“张伯的野心。”钟夏夏指着壁画末端,“你看,他把自己画成神,接受万民朝拜。”
最后一幅画。
高台之上,华服老者端坐。台下跪伏无数小人,高呼万岁。老者面容,正是张伯。
他想当皇帝。
或者,想扶持某个傀儡,自己摄政。这座地宫不是避难所,是谋反基地。囤积物资,训练士兵,等待时机。
“疯子。”洛景修低语。
“不疯。”钟夏夏摇头,“只是贪。贪权,贪名,贪到忘了自己是谁。”
两人继续前进。
甬道尽头是巨大石门。门高两丈,宽一丈五。门面光滑如镜,没有任何把手或锁孔。
地图标注这里是主室。
但没写怎么开门。钟夏夏回忆父亲的话:“神目藏钥,左虚右实。”钥匙在神像眼睛里,已经用了。
那门怎么开?
她环顾四周。石室空荡,只有门对面墙上挂着一面铜镜。镜子蒙尘,照不出人影。
洛景修走近铜镜。
“镜子位置不对。正对门,应该能照见开门人。但这么高,谁能照到?”
除非……
钟夏夏抬头看门楣。那里有凹槽,形状严熟。她掏出怀里黑色晶石——神像眼睛里抠出来的。
“试试。”
洛景修抱起她,让她够到凹槽。钟夏夏将晶石嵌入,严丝合缝。晶石卡入瞬间,铜镜突然发光。
不是反射火光,是自发光。
光芒照向石门,在门面投射出图案。图案扭曲旋转,最后定格成一张人脸。
张伯的脸。
“识别主人。”洛景修放下她,“这机关只认张伯。”
“那就逼他开。”钟夏夏冷笑,“他知道我们进来,迟早会来主室查看。我们埋伏。”
“太冒险。”
“有更稳妥的办法吗?”
没有。石门厚重,暴力破开会触发机关。地图标注了,门后连着毒气装置。强行闯入,毒气灌满整个地宫。
只能等。
两人退回甬道拐角,隐蔽身形。钟夏夏熄灭火折子,黑暗吞没一切。只剩铜镜微光,在远处幽幽亮着。
时间流逝缓慢。
地宫寂静,只有滴水声。滴答,滴答,像计时。洛景修背靠石壁,闭目养神。钟夏夏盯着来路,眼睛酸痛。
不知过了多久。
远处传来脚步声。
很轻,很缓,但确实有人来。不止一个,至少三人。钟夏夏握紧匕首,洛景修手按剑柄。
脚步声渐近。
火光先到,映亮甬道。三个人影,中间是张伯,左右是护卫。护卫举着火把,照亮张伯阴沉脸庞。
他在生气。
“废物!”他低吼,“两个重伤之人,竟让他们闯到这里。养你们何用?”
护卫低头不敢言。
张伯走到石门前,停下。他盯着铜镜,又看看周围。“不对劲。太安静了。”
他多疑,没立刻开门。
而是抽出匕首,在门上敲击。敲击声在甬道回荡,像某种暗号。敲了三长两短,停顿,又敲两短一长。
石门后传来回应。
也是敲击声,三短一长。张伯松口气,露出笑容。“还好,里面安全。”
他从怀中掏出钥匙——不是晶石,是铜制小匙。插入门缝某个隐蔽锁孔,转动。
轰隆。
石门缓缓打开,向内侧滑入。里面灯火通明,映出华丽陈设。张伯迈步进入,护卫紧随。
就是现在。
钟夏夏和洛景修同时冲出。速度极快,像两道影子。护卫反应不及,被洛景修一剑封喉。
另一个护卫拔刀,钟夏夏匕首刺入他肋下。刀刃上翻,搅碎内脏。护卫闷哼倒地,没了声息。
张伯转身,脸上惊愕凝固。
他没想到他们敢埋伏,更没想到能秒杀两个护卫。但很快,惊愕变成冷笑。
“贤侄女,殿下,好身手。”
“开门。”洛景修剑指他咽喉。
张伯摊手。“门已经开了。”
“你知道我指什么。”洛景修往前一步,“宝库门,军械库门,所有门。”
地图标注,主室后面还有空间。
那里藏着张伯多年积累。金银,军械,粮草,还有——可能存在的解药。
张伯笑了。
“殿下以为老臣会乖乖听话?”
“你可以不听话。”钟夏夏走到他身侧,匕首抵住他后腰,“但我会让你生不如死。张伯,我学过刑讯。”
她确实学过。
沈家军有专门审讯俘虏的部门,她偷看过。知道怎么让人痛,又不死。知道怎么摧毁意志。
张伯身体僵硬。
“贤侄女,你变了。”
“拜您所赐。”钟夏夏手上用力,匕首刺破衣料,“开门,或者我现在就挑断你脚筋。”
张伯沉默片刻,叹气。
“好吧。但你们答应,拿到东西就放老臣走。”
“看心情。”洛景修收剑。
张伯走到主室西墙,按动墙上灯台。灯台旋转,墙壁滑开,露出后面密室。密室更大,堆满箱子。
箱子敞开,金光耀眼。
金锭,银锭,珠宝,玉器。还有成捆的银票,面额巨大。这些财富,够养十万大军三年。
“都在这里。”张伯说,“老臣毕生积蓄。”
“不止吧。”钟夏夏走向角落,那里有扇铁门,“军械呢?粮草呢?还有……冰魄莲。”
最后三个字,让张伯脸色骤变。
“你怎么知道冰魄莲?”
“你不需要知道。”钟夏夏踢了踢铁门,“打开。”
张伯咬牙,从怀中掏出另一把钥匙。铁门打开,后面是仓库。整整齐齐堆着兵器甲胄,还有麻袋粮草。
仓库尽头有个玉盒。
钟夏夏走过去,打开盒盖。里面空荡荡,只有一张纸条:“冰魄莲已转移。张显之,你终究会死。”
字迹陌生,不是张伯。
张伯看见纸条,脸色惨白。“不可能……明明在这里……”
“被人拿走了。”洛景修拿起纸条,“谁?”
“老臣……不知道。”张伯踉跄后退,“这地宫除了老臣,只有几个心腹知道。但他们……”
都死了。
刚才两个护卫是最后心腹。现在地宫里,只剩他们三人。冰魄莲不翼而飞,谁拿的?
“你在耍我们。”钟夏夏匕首抵住他喉咙。
“没有!”张伯急声道,“贤侄女,老臣真不知道!冰魄莲确实在这里,三天前老臣还检查过!”
“那怎么没了?”
“除非……”张伯眼神闪烁,“除非有外人进来。”
地宫不止一个入口。
地图标注了三个入口,他们只用一个。另外两个在哪里?谁从那里进来,拿走冰魄莲?
“找。”洛景修收起纸条,“既然有人能进来拿走冰魄莲,说明还有其他出口。追。”
“等等。”钟夏夏盯着张伯,“他怎么办?”
洛景修看向张伯,眼神冰冷。
“带着。他对地宫最熟,让他带路找其他出口。找到冰魄莲,再处置他。”
“好。”
钟夏夏用绳索捆住张伯双手,系在腰上。另一头自己牵着,像牵狗。张伯脸色铁青,但不敢反抗。
三人离开仓库,返回主室。
按地图标注,另外两个入口一个在水下,一个在悬崖。水下入口太远,悬崖入口最近。
“带我们去悬崖入口。”钟夏夏命令。
张伯不情愿,但在匕首威胁下点头。他带路,走向主室另一扇暗门。暗门在书架后,推开是向上阶梯。
阶梯陡峭,近乎垂直。
必须手脚并用攀爬。张伯先上,钟夏夏紧随,洛景修断后。爬了约莫二十丈,上方出现光亮。
是月光。
阶梯尽头是个山洞,洞口隐蔽在悬崖半腰。向下看是深谷,向上看是峭壁。没有路,只有几根藤蔓垂落。
“出口呢?”钟夏夏问。
张伯指向藤蔓。“荡过去,对面崖壁有裂缝,钻进去就是外面。”
“你先。”
张伯苦笑,抓住藤蔓。他年纪大,但身手矫健。荡到对面,钻进裂缝消失。钟夏夏和洛景修对视,跟上。
裂缝狭窄,仅容侧身。
挤过最窄处,前方豁然开朗。是个平台,方圆三丈。平台上站着一个人,背对他们。
黑衣,蒙面,身材高大。
手里拿着玉盒——正是装冰魄莲那个。张伯站在那人身前,低头说话。听不清内容,但姿态恭敬。
钟夏夏和洛景修冲出裂缝。
黑衣人转身,露出眼睛。那是一双鹰眼,锐利冰冷。他看向两人,又看看张伯。
“就是他们?”
“是。”张伯退后,“大人,冰魄莲不能给他们。”
“我知道。”黑衣人声音嘶哑,“但你们不该追到这里。地宫塌了,一切该结束了。”
他打开玉盒,取出冰魄莲。
那是一朵冰晶般剔透的花,即使在黑夜里也散发微光。花瓣层层叠叠,中心花蕊泛着蓝光。
传说之物,就在眼前。
黑衣人却举起手,作势要摔。
“住手!”钟夏夏厉喝。
黑衣人停顿,看她。“沈家丫头,你知道这花多珍贵吗?千年一开花,只在雪山之巅生长。为了它,死了三十七个采药人。”
“所以给我。”钟夏夏往前走,“洛景修需要它。”
“他需要?”黑衣人笑了,“丫头,你真以为他是好人?七年前那场变故,他也有份。”
钟夏夏脚步顿住。
“你说什么?”
“我说……”黑衣人慢条斯理,“废太子殿下,和你父亲的死脱不了干系。只是他自己忘了,或者假装忘了。”
洛景修脸色沉下。
“胡言乱语。”
“胡言?”黑衣人转向他,“殿下,你记得七年前三月十七吗?那天你去了哪里?见了谁?”
三月十七。
沈家灭门前三天。洛景修皱眉,努力回忆。那天……他去了兵部,和几位将军议事。傍晚回府,没什么特别。
“不记得?”黑衣人冷笑,“那我提醒你。那天傍晚,你接到密报,说沈钟山私通匈奴。你信了,上报陛下。”
洛景修浑身一震。
记忆碎片涌来。确实有这回事。密报是匿名,但证据确凿。他当时年轻,深信不疑。所以……
“是我?”他声音发颤。
“是你递的刀。”黑衣人点头,“陛下早想除掉沈家,但缺借口。你给了借口,所以沈家灭了。”
钟夏夏转头看洛景修。
他脸色苍白,眼神混乱。显然,这段记忆被压抑太久,此刻被唤醒。她想起新婚夜,他喝醉后说梦话。
“对不起……沈将军……我错了……”
当时不懂,现在懂了。
原来他真参与了,即使无意。他递了那把刀,让陛下有了借口。然后沈家血流成河。
“所以。”黑衣人总结,“这冰魄莲,不能给仇人之后。你们说呢?”
他看向张伯。
张伯低头,不敢看钟夏夏。但他点头,声音微弱:“大人说得对。”
钟夏夏笑了。
笑声在夜风里飘散,凄厉绝望。她看看洛景修,看看张伯,看看黑衣人。三个男人,都欠沈家血债。
一个主谋,一个执行,一个递刀。
而她,嫁给了递刀的人,还差点爱上他。多讽刺。
“把花给我。”她重复,声音平静下来。
“丫头,你没听懂?”黑衣人皱眉。
“我听懂了。”钟夏夏握紧匕首,“但我还是要花。洛景修欠我的,用命还。但先解毒,再还命。”
洛景修看向她,眼神痛苦。
“夏夏……”
“闭嘴。”她没看他,“等我拿到花,再跟你算账。”
黑衣人盯着她,许久,摇头。
“执迷不悟。”
他抬手,真的要摔。但就在这时,洛景修动了。他冲向黑衣人,剑光如电。黑衣人侧身躲过,反手一掌。
掌风凌厉,击中洛景修胸口。
洛景修吐血倒飞,撞上山壁。冰魄莲脱手飞出,在空中划出弧线。钟夏夏跃起,接住。
花入手冰凉,像握住冰块。
她落地翻滚,躲开黑衣人追击。张伯想抢,被她一脚踹开。老家伙摔倒在地,爬不起来。
“走!”洛景修撑起身,剑指黑衣人,“我拖住他,你带花走!”
“你拖不住。”黑衣人逼近,“殿下,你毒发在即,强运内力只会死得更快。”
“那也要拖。”
洛景修挥剑,剑招凌厉但步伐虚浮。毒在发作,他能感觉心脏绞痛。每呼吸一次,都像刀割。
但他不退。
钟夏夏握着冰魄莲,看着这场战斗。她知道该走,花已到手,解毒要紧。但脚像钉在地上,动不了。
她看见洛景修吐血。
黑色血液,和那夜一样。他剑势渐乱,被黑衣人压制。身上添了新伤,血染红衣襟。
但他还在坚持。
为她争取时间,为七年前的错误赎罪。也许死了,才能解脱。
“够了。”钟夏夏开口。
两人停手,看向她。她走到洛景修身边,扶住他。然后看向黑衣人。
“花我拿到了,仇我会报。包括你,包括张伯,包括陛下。一个都跑不掉。”
黑衣人眯眼。
“丫头,你凭什么?”
“凭我是沈钟山之女。”钟夏夏挺直脊背,“凭我手里有沈家军旧部名册,凭我知道你们所有肮脏勾当。”
她从怀中掏出一本小册。
那是父亲遗物,藏在妆奁夹层。上面记录了七年前所有参与者的名字,包括黑衣人——虽然没写身份,但特征明显。
“鹰眼,刀疤,左撇子。”她念出,“兵部尚书,赵无极。我说得对吗?”
黑衣人身体僵住。
蒙面巾下,传来磨牙声。他确是左撇子,眼角有刀疤。身份被揭穿,意味着计划暴露。
“你……”
“我父亲留了后手。”钟夏夏收起册子,“你以为杀了他就万事大吉?错了。他早料到这一天。”
赵无极沉默。
夜风吹动他衣袍,猎猎作响。许久,他笑了。
“好,好个沈钟山。死了七年,还能算计老臣。但你真以为,靠这本册子就能翻案?”
“不。”钟夏夏摇头,“但我能让你身败名裂。兵部尚书私藏军械,勾结匈奴,谋害忠良——这些罪名,够你灭九族了。”
赵无极眼神冰冷。
他在权衡。杀两人灭口,还是谈条件。杀,可能引发沈家旧部暴动。不杀,秘密泄露。
“你想怎样?”他问。
“放我们走。”钟夏夏说,“冰魄莲归我,册子副本我会寄给御史台。但正本,等我安全了再给你。”
“凭什么信你?”
“凭我姓沈。”钟夏夏盯着他,“沈家人一诺千金。我说到做到。”
赵无极盯着她,又看看洛景修。废太子毒发将死,沈家丫头孤身一人。放走,风险可控。
但冰魄莲……
“花可以给你。”他最终让步,“但册子正本必须现在给我。否则,鱼死网破。”
钟夏夏犹豫。
册子是唯一筹码,交出去就没了保障。但洛景修撑不住了,他靠在她身上,呼吸微弱。
“好。”她咬牙,“但你要发誓,不再追杀我们。”
“老臣发誓。”赵无极举起右手,“以赵家列祖列宗起誓,放你们平安离开。若违此誓,天诛地灭。”
重誓。
钟夏夏点头,掏出册子扔过去。赵无极接住,快速翻阅。确认是真本,收入怀中。
“走。”他侧身让路。
钟夏夏扶着洛景修,走向悬崖边。藤蔓还在,荡过去就能回地宫。但洛景修已无力。
“抓紧我。”她把他手环在自己腰上,“死也别松手。”
洛景修点头,意识模糊。
钟夏夏抓住藤蔓,纵身一跃。两人荡向对面裂缝,风在耳边呼啸。背后传来赵无极声音:
“丫头,后会无期。”
她没回头。
荡进裂缝,两人摔在地上。钟夏夏护住洛景修,自己后背撞上石壁。剧痛袭来,但她顾不上。
“景修?醒醒!”
洛景修没反应。
他闭着眼,脸色灰败。胸口起伏微弱,几乎感觉不到。毒发了,这次比上次更严重。
冰魄莲……
钟夏夏掏出花,撕下一片花瓣塞进他嘴里。花瓣入口即化,变成清凉液体。她捏住他下巴,让他咽下。
一片,两片,三片。
直到整朵花喂完。洛景修身体开始颤抖,皮肤渗出黑色汗液。腥臭扑鼻,但钟夏夏没躲。
她抱着他,等他醒来。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地宫深处传来坍塌声,赵无极在毁尸灭迹。但他们暂时安全,在裂缝深处。
终于,洛景修睁开眼。
眼神茫然,但清澈。黑色褪去,恢复原本墨色。他看向钟夏夏,嘴唇翕动。
“夏夏……”
“别说话。”钟夏夏擦去他脸上污渍,“毒解了吗?”
“不知道。”他声音嘶哑,“但……舒服多了。”
钟夏夏松口气。
她靠坐在石壁上,感觉浑身虚脱。这一天太漫长,太累。仇人一个个出现,真相一层层揭开。
而身边这个人,也是仇人之一。
她转头看他。洛景修也看她,眼神愧疚痛苦。
“对不起。”他说,“我真的忘了……”
“我知道。”钟夏夏打断,“但知道了,又怎样?”
洛景修沉默。
是啊,知道了又怎样?错误已经犯下,血债已经欠下。一句对不起,太轻。
“等出了地宫。”钟夏夏轻声说,“我们分开吧。你走你的,我报我的仇。”
“不。”洛景修抓住她手,“让我帮你。用命帮你。”
“你的命不值钱。”
“值不值,你说了算。”他握紧她手,“夏夏,给我机会赎罪。等仇报完,你要杀要剐,随你。”
钟夏夏看着他眼睛。
那里有悔恨,有痛苦,还有祈求。他在求她,给他机会。而她……竟然心软。
“先出去再说。”她抽回手,“能走吗?”
洛景修撑起身,踉跄但站稳。“能。”
两人沿裂缝往回走。来时路坍塌大半,必须绕行。地图在脑子里,钟夏夏带路,避开危险区域。
一个时辰后,回到神像处。地宫入口还开着,月光洒进来。外面是绿洲废墟,夜风吹拂。
终于重见天日。钟夏夏站在出口,深吸口气。
空气里有沙土味,有血腥味,还有自由的味道。她回头看一眼地宫深处,那里埋葬太多秘密。
但还有更多秘密,等着揭开。赵无极,张伯,陛下——一个都跑不掉。
“走吧。”洛景修走到她身边,“天快亮了。”
东方天际泛起鱼肚白。新的一天,新的奔袭。而他们,还要继续走下去。
带着仇恨,带着愧疚,带着那朵用三十七条人命换来的冰魄莲。
直到清算完毕。直到所有债,都还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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