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悄然降临,许府遣散了下人,到了这个时辰也无人掌灯,几人便站在这样一片昏暗中。
两匹马儿似有些不耐烦,此刻前后踱着步,铁质的马掌一下下嗑着地面,有些聒噪。
春樱忙不迭地点头:“小娘子,您去何处,我都相陪。”
“我们哥儿俩亦是如此。”吴家兄弟异口同声。
许鸣玉抿唇而笑:“那便入府收拾东西去吧,咱们后日启程。”
“是。”吴家兄弟抱拳应下,随即牵着马绕去了后院马厩。
春樱与许鸣玉往府里头走,许鸣玉细细交代着:“明日,咱们得去府衙办一份路引文书。你再备些糕饼,午后随我去见个人。”
“何人?”
“咱们这一走,少说也需三个月才能返程。那些小娘子们既入了我的书院,岂能置她们于不顾?”
主仆二人行至院中,将竹竿上晾晒的衣裳收起来。
春樱思索片刻,才领会过来,她弯起眼睫:“我记下了,那位对桃花阁的糕饼尤为喜爱,但桃花阁的生意向来兴旺,我明日一早便去那儿候着。”
“跟着我,辛苦你了。”许鸣玉抱着衣裳,朝着春樱投去歉意的目光。
“胡说,能跟着您,于我而言,是顶顶好的事情。”春樱接过她手中的衣裳:“娘子莫要多想,日后寻回老爷,咱们做的这一切便是值得的。”
“嗯。”许鸣玉笑起来,面颊上两颗梨涡里头都盛满了欢喜,眼见院中漆黑一片,她从怀中取出火折子:“我去将灯点上,外头蚊虫多,你快回房中去。对了,记得备上两床被褥,供二位兄长休息。”
“诶,好!”春樱抱着衣裳麻利地回了房,不多会儿便又抱着被褥去了一旁的耳房。
许鸣玉踮着脚,取下廊庑下的灯笼,吹燃火折子,一盏盏点上。
不多时,这间小院儿便多了些生气。
许鸣玉低头看着拢在足尖的一簇灯火,身形半晌未动,面上笑意已荡然无存。
……
第二日,在府衙办完路引文书后,许鸣玉见时辰还算早,便未曾回府,而是拎着几盒糕饼,与春樱二人径直去了淮县城郊的一处宅院。
那处宅院墙院不算高,大门上的漆也隐见斑驳,便是匾额上描金的“岑府”二字,也褪了色。
但见不远处,墙头上攀着的一丛紫藤,倒是青翠欲滴,茂盛得很。
许鸣玉携着春樱走近,握着门环轻叩了三声,不多时,大门打开,前来开门的妇人瞧见来人,欣喜道:“小娘子,您过府来怎么也不遣人说一声?快进来!”
“王婶儿,我来得匆忙,不知夫子可在府中?”许鸣玉随着妇人入府,见院中不知名的花儿开的正好,衷心夸赞道:“这花儿长势喜人,想来夫子平日里看顾得甚是仔细。”
“这天儿太热,夫人不愿出门会客,这不日日在家中打理这些花儿草儿的。”王婶引着许鸣玉与春樱走上台阶:“娘子,仔细脚下。”
随即又道:“夫人的手着实巧妙,经她的手栽植的花啊草啊,长势都十分喜人呢。”
“那我改日可得来寻夫子取取经。”许鸣玉跟着王婶绕过回廊,只见廊亭下,岑碧君身着薄衫,正独自坐在摇椅中假寐,手中蒲扇缓缓摇着。
她四十余岁的年纪,但一头秀发乌黑浓密,身材也是匀婷纤细,瞧着不过而立。
几人还未曾走近,王婶便笑着道:“夫人,您瞧谁来了?”
岑碧君睁开眼,打着扇的动作微微一顿,随即坐起身来,冷声道:“你这小丫头还算有良心,倒是未等我咽气儿了再来。”
王婶连声儿“呸”着,随后双手合十,虔诚道:“佛祖在上,咱们夫人年纪小不懂事,您权当童言无忌,可千万莫要往心里去。”
许鸣玉笑着上前,执学生礼:“学生见过夫子。”
“我可不拘泥于这些虚礼。”岑碧君抬起一只手,轻轻拍了拍身侧的绣墩:“坐吧。”
“多谢夫子。”许鸣玉从春樱手中接过糕饼,递给王婶,又朝着岑碧君道:“这是桃花阁的糕饼,春樱一早便去铺子候着了。”
“折腾春樱做甚,我多吃一口、少吃一口,又碍不着什么。”岑碧君语带责怪之意:“日后,想来我这儿便来,不必兴师动众的。”
春樱掩唇而笑。
许鸣玉在绣墩上落座:“鸣玉记下了。”
岑碧君的面色这才好看了些,她转头吩咐道:“王婶,去沏壶茶来,这些糕饼拣一些过来佐茶。”
“是,奴婢这就去沏茶,您与小娘子稍候。”王婶忙应下,随后拎着糕饼转身离开。
岑碧君看了眼许鸣玉身上浆洗的褪了色的衣裳,皱眉道:“做什么穿得这样老气横秋的?我这儿有几匹布,颜色太过鲜嫩了些,我本还想遣人给你送去,你此次来得倒是巧了。既如此,回头便自个儿带回去吧。”
“我这衣裳挺好的,”许鸣玉推辞道:“虽是旧了些,但沾染上些灰尘墨迹,也不心疼。”
岑碧君闻言,想起这些时日她遭遇的事儿,心下酸涩,但她佯装恼怒:“叫你拿着,你便拿着。长者赐,少者不敢辞,从前教你的道理,我看你是忘得差不多了。”
“鸣玉何敢啊?”许鸣玉走近些,抱着岑碧君的胳膊撒娇:“实则是近日我要出趟远门,您此次便是将布匹给了我,我也来不及裁制新衣了。”
“出远门?”岑碧君打着扇的动作一顿:“去何处啊?”
“去兰县。”许鸣玉如实相告:“兰县官府来了信儿,此后不再追查我父亲的失踪案,我要去那儿问一问,此前官府已然查到的线索。”
“官府若是不查,我便自己查。”
岑碧君有些心颤:“天下之大,你要去何处寻他的踪迹啊?”
“不知。”许鸣玉摇摇头,压在心中多时的石头似乎往下坠了坠,磨得心头也空洞起来:“但一个活生生的人怎会凭空消失?”
岑碧君觉得自己的话有些残忍,话头在舌尖滚了滚,仍是吐了出来:“若是寻不到呢?”
“不会的。”许鸣玉扬起笑,脸颊梨涡中顿时盛满阳光:“父亲向来疼我,绝对不会叫我失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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