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股血腥气其实很淡,被穿堂风一卷就散了,但在张玄远的鼻腔里,这味道比陈年的老醋还呛人。
那是人心的味道。
正厅里的烛火炸了个灯花,发出“啪”的一声轻响。
这动静不大,却让坐在左下首刚晋升长老的张志和猛地哆嗦了一下,手里的茶盖磕在碗沿上,叮当乱响,显得格外刺耳。
张玄远垂着眼皮,余光扫过这位刚换上长老法袍的十六叔。
那身崭新的深青色道袍有些宽大,挂在张志和瘦削的肩膀上显得空荡荡的。
他正拼命想稳住手里的茶碗,可越是想端着长老的架子,那手指就越是不听使唤地发抖。
才练气九层啊……
张玄远心里叹了口气。
搁在以前,十六叔也就是个管账房的老好人,资质平庸,遇事第一反应就是往后缩。
如今被大伯硬生生提拔上来,这哪里是坐享清福,分明是被架在火上烤。
“看清楚了吗?”
大伯张乐乾的声音打破了尴尬的死寂。
他面前的那张紫檀木桌案上,摆着一只巴掌大小的盒子。
这东西看着不起眼,通体漆黑,非金非木,上面密密麻麻全是活动的滑块,像是一个被压扁了的九宫格。
九宫天机盒。
这玩意儿没什么大用,唯一的特点就是硬。
除非按照特定的顺序同时插入三把钥匙,并且还得配合相应的灵力频率,否则就是金丹修士来了,暴力拆解的后果也只能是盒毁丹亡。
“这枚筑基丹,”张乐乾的手指在盒面上轻轻敲击,发出那种敲击金属的闷响,“姓王。”
此话一出,大厅里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成了水泥。
坐在客座上的王陆元猛地抬起头,那张平日里总是带着三分讨好笑容的圆脸,此刻僵硬得像是涂了一层浆糊。
他也是筑基家族王家的旁系,这些年跟在张家后面喝汤,本来也就是图个安稳。
今天被叫来,他心里其实早就做好了被敲竹杠的准备,甚至想好了怎么哭穷。
可现在,张乐乾告诉他,这那是用来保命、也是用来要命的筑基丹,归他王家?
“张……张族长,这玩笑可开不得。”王陆元咽了口唾沫,屁股像是被椅子烫了一下,半起半坐,“我王家那个独苗才练气六层,这……这受不起啊。”
“受得起。”
张乐乾没看他,而是从袖子里摸出三把造型奇特的铜钥匙,依次排开。
“当年黑水沼泽一战,你王家老祖为了掩护我父亲,断了一臂。这份情,张家认。这枚丹药,就是还那个情的。”
张玄远站在角落里,看着大伯那张正气凛然的脸,心里不得不写个大大的“服”字。
这招太毒了。
所谓的“情义”,不过是用来糊弄鬼的遮羞布。
真正的算盘珠子都快崩到人脸上了——把这枚早已不存在的“筑基丹”许给王家,一来堵住了外人说张家独吞好处的嘴,二来把王家彻底绑上了张家的战车。
王家想要这枚丹药吗?做梦都想。
但只要他们接了这茬,以后张家有难,王家就得拼了命地护着这个盒子,护着张家。
“这把‘天’字钥,归你。”
张乐乾指尖一弹,其中一枚钥匙划出一道抛物线,稳稳落在王陆元面前的茶几上。
王陆元盯着那把钥匙,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贪婪、恐惧、感激、怀疑……这短短一瞬间,他脸上的表情比勾栏里的戏文还精彩。
最终,他还是颤巍巍地伸出手,抓住了那把钥匙。
入手的瞬间,他像是被针扎了一样缩了一下,随即死死攥紧,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谢……谢张族长高义。”王陆元的声音发哑,像是喉咙里吞了把沙子,“王家……必不负所托。”
这是接了。
也是,谁能拒绝一枚筑基丹的诱惑呢?
哪怕明知道这是裹着糖霜的毒药。
“这把‘地’字钥,志和,你拿着。”
张乐乾将第二把钥匙推到了张志和面前。
“啊?我?”张志和手一抖,滚烫的茶水直接泼在了手背上,烫得他龇牙咧嘴,却连擦都不敢擦,慌忙站起身,“大哥,我不行,我这……”
“你是长老。”张乐乾的声音冷了下来,“在其位,谋其政。拿着。”
张志和那张苦瓜脸瞬间皱成了一团。
他求助似的看向张玄远,又看了看旁边老神在在的五伯张志安,最后只能硬着头皮,像是捧着个定时炸弹一样,双手接过了那把钥匙。
“至于这最后一把‘人’字钥……”
张乐乾将最后一把钥匙收回袖中,“老夫暂且保管。”
三权分立,互相制衡。
要想开盒取丹,得集齐三方。
王家想独吞?
没门。
家族内部有人想造反?
也没戏。
这一手,直接把所有的隐患都锁进了这个黑漆漆的九宫盒里。
除了张玄远,没人知道那盒子里装的根本不是什么筑基丹,而是一块用来压秤的废铁精。
真正的筑基丹,正贴着张玄远的胸口,随着他的心跳一下下地撞击着肋骨。
“行了,都散了吧。”
张乐乾挥了挥手,那神态疲惫得像是一夜之间老了十岁。
众人鱼贯而出。
张玄远故意走在最后。
路过门口时,他看见五伯张志安正蹲在门槛边,手里拿着把毛刷子,给那头趴在台阶下的踏云兽梳理鬃毛。
老头子身上总带着一股淡淡的兽栏腥臊味,但这会儿闻起来却让人觉得莫名的安心。
“五伯,刚才怎么不争一句?”张玄远停下脚步,低声问道。
按资历,这长老的位置,甚至那把钥匙,怎么也轮不到十六叔张志和。
张志安抬起头,那张满是褶子的脸上笑得跟朵菊花似的,露出一口残缺的黄牙:“争啥?争着去当那个靶子?”
他拍了拍踏云兽的大脑袋,那畜生舒服地哼哼了两声。
“远小子,修仙这就跟养兽一样。那些跳得最欢的、叫得最响的,往往最早被拉去宰了吃肉。反倒是这种闷声趴着的,才能活得长久。”
老头子咧嘴一笑,眼神里透着一股子看透世事的狡黠,“你看你十六叔,拿着那把钥匙,今晚怕是连觉都不敢睡喽。我多好,回去搂着我的斑斓虎睡觉,踏实!”
张玄远愣了一下,随即哑然失笑。
也是。
这家族里,谁都不是傻子。
回到自己的天台峰洞府时,月亮已经偏西了。
张玄远只觉得浑身的骨头缝里都透着酸劲儿。
这一天过得,比跟人斗法厮杀三天三夜还累。
他随手打出几道禁制,将洞府封闭,这才毫无形象地瘫坐在石床上,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
怀里的筑基丹被他掏出来,重新塞进那个特制的玉瓶里,随手扔进了储物袋的最深处。
这玩意儿现在就是个烫手山芋,既然大伯已经把戏台子搭好了,自己就得配合着把这出戏唱下去。
至少在自己筑基之前,这枚丹药绝对不能见光。
“这废柴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张玄远自嘲地嘟囔了一句,刚准备盘膝打坐,恢复一下损耗的神识。
笃、笃、笃。
极其轻微的叩击声从洞府外的禁制上传来。
声音很犹豫,敲了两下就停了,像是敲门的人正在做着激烈的思想斗争,随时准备掉头逃跑。
张玄远眉头微皱。
这么晚了,谁会来找他这个出了名的“废柴”?
他神识一扫,透过禁制,看清了站在洞府外的那个人影。
那是张思泓。
家族里年轻一辈中火灵根最纯粹的天才,平日里眼睛长在头顶上,看张玄远从来都是用鼻孔出气的主儿。
可此刻,这小子正缩在寒风里,脸色涨红得像只煮熟的大虾,一只手死死按着丹田的位置,另一只手举在半空,想敲又不敢敲。
即使隔着禁制,张玄远也能感觉到这小子身上那股紊乱狂暴的热浪,像是体内藏了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
这是……火毒攻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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