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拖着步子,朝着张家临时的聚集地走去。
那地方原本是潮音山半山腰的一片平台,现在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和草药味混合在一起的怪味。
还没走近,压抑的哭声和伤者的呻吟就钻进了耳朵。
活着的人不多了。
张玄远一眼扫过去,心里就沉了下去。
原本跟着五叔公张孟德冲出来的三十多号族人,现在还能站着的,算上他自己,也就七八个。
其余的,要么躺在地上,气息奄奄,要么……已经成了一具具盖着破布的尸体。
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修士正蹲在地上,手里拿着一块炭笔,在一卷粗糙的兽皮上吃力地写着什么。
是十三叔公,张孟令。
他没去主峰那边,而是留下来照看这些练气小辈,反而逃过一劫。
张玄远走过去,脚步踩在沾着血的泥地上,发出噗嗤噗嗤的轻响。
张孟令听见脚步声,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
看到是张玄远,他嘴唇哆嗦了一下,想说什么,却没说出来,只是默默地将手里的兽皮卷往旁边挪了挪。
那是一份名单。
一份用命写出来的名单。
张玄远的目光顺着那粗糙的笔迹一行行往下扫。
张孟德,阵亡。
张启元,阵亡。
刘子宣,重伤,断一臂。
吴像帧,重伤,昏迷未醒。
他的目光跳得很快,像是在躲避着什么。
可最终,还是落在了那个他最不愿看到的名字上。
张孟川,阵亡。
张玄远的手指,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十七叔。
那个总是板着脸,眉头拧成一个川字,嘴上说着家族资源紧张,却总会偷偷塞给他几瓶丹药的男人。
那个在家族大殿里,为了他这个“废物”能多领一点月例,跟管事张老三拍桌子瞪眼的男人。
那个务实而疲惫,一辈子都在为张家奔波的顶梁柱。
他死了。
一股冰冷的窒息感扼住了张玄远的喉咙。
他仿佛能感觉到,一座无形的大山,正从十七叔那已经垮塌的肩膀上,轰然转移,重重地压在了自己的背上。
石头一样沉。
他默默地站着,一言不发,直到张孟令轻轻拍了拍他的胳膊。
“远小子,去歇会儿吧,你身上也全是伤。”
张玄远摇了摇头,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团棉花,干涩得厉害。
他没去看那些尸体,只是找了个角落,靠着一块山石坐下,从储物袋里摸出一枚疗伤丹药,囫囵吞了下去。
药力在体内化开,但他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四肢百骸都像是浸在冰水里。
他脑子里一片空白,又乱成一锅粥。
十七叔死了,家族的筑基长老又少一个,只剩下二长老张孟令和那个一直看不透的张孟合。
这点力量,别说抵御外敌,光是应付宗门里那些早就想吞掉张家产业的外姓执事,都捉襟见肘。
怎么办?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主峰那边的喧嚣也终于平息。
青玄宗的弟子开始下山,清点各家的伤亡,收拢战利品。
没过多久,一个身穿青玄宗外门弟子服饰的年轻人飞奔而来,声音带着几分居高临下的公式化:“所有参战的筑基修士,即刻到主峰广场集合,金岚道长要宣布抚恤章程!”
周围幸存的各家族修士闻言,骚动起来。
有人眼中露出期盼,有人则是一脸麻木。
张玄远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跟着人流,沉默地走向主峰。
主峰广场上,已经聚集了上百名修士。
这些人大多带伤,一个个神情肃穆,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广场的石板地还没来得及清洗,暗红色的血迹斑斑驳驳,像是大地干裂的伤口。
一位身着紫色道袍,面容清癯的中年道人,正负手立于高台之上。
他就是金岚道人,青玄宗的紫府修士之一,负责此次战后的善后事宜。
他没有说任何一句安抚人心的话,目光平静地扫过台下众人,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
“此战,我青玄宗大胜,全歼来犯之敌。尔等附庸家族,亦有功劳。”
他的语气平淡得像在念一纸公文。
“宗门令,凡此战中阵亡的筑基修士,其所属家族,赐筑基丹一枚。阵亡练气修士十人以上者,其家族,赐筑基丹一枚。”
话音刚落,台下瞬间炸开了锅。
有几个小家族的修士,当场就跪了下去,喜极而泣。
一枚筑基丹,足以让一个濒临衰败的家族,延续几十年的香火。
这是用命换来的希望。
但更多的人,面如死灰。
张玄远看到,一个穿着马家服饰的老者,听到金岚道人念出“马家,马继敏,阵亡,赐筑基丹一枚”时,身体晃了晃,几乎要栽倒在地。
他被身旁的人扶住,颤颤巍巍地走上前,从金岚道人手中接过一枚刻着丹药图样的木牌。
他捧着那枚令牌,浑浊的老泪滚滚而下,砸在冰冷的石板上,发出啪嗒的轻响。
张玄远认得他。
马家这次倾巢而出,三个筑基,十几个练气,全都填进了潮音山这个血肉磨盘里。
现在,就只剩下这个练气七层、根基都已受损的老头子了。
给他一枚筑基丹,又有什么用?
马家,已经没有能筑基的后辈了。
这不是抚恤,这是给马家送上的一块墓碑。
张玄远别过头,不忍再看。
他感到一阵发自心底的寒意。
在这些大宗门的眼里,他们这些附庸家族的生死,不过是一笔可以计算的得失。
金岚道人的声音还在继续,不带一丝波澜地宣读着一个个冰冷的名字,和与之对应的奖赏。
“……此次大战,各家修士奋勇杀敌,亦有功勋卓着者,当另行奖赏。”
他的目光在台下扫了一圈,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论功,练气修士中,以吴家吴灿为首,斩敌五人,赐上品法器一件……”
“筑基修士中,功劳前三者,亦有重赏。”
周围的气氛,一下子变得有些微妙。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地汇聚到了几个在战斗中表现尤为突出的修士身上。
张玄远身边,几个吴家族人正满脸激动地看着不远处一个浑身是血的年轻人。
“第三功,清凉山肖家,肖子昂,斩杀同阶一人,重创一人……”
“第二功,吴家,吴像帧,斩杀同阶两人,牵制筑基后期修士……”
金岚道人念到这里,顿了顿。
台下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连那些原本沉浸在悲痛中的人,也下意识地抬起了头。
第一功,会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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