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淑慧提着那条还在塑料袋里扑腾的鲜活鲫鱼,和王秀芬有说有笑地往回走,刚到楼下,就碰见了也刚从早市回来的、合唱班的钱婶。
“哟,秀芬,淑慧!你俩这是搭伙过日子了?”钱婶瞧着她们手里满满的菜篮子,打趣道,“好些天没见你们来活动中心了,还以为你们找到什么好去处了呢!”
王秀芬脸上立刻堆起笑,扬了扬手里的鱼,声音都比平时高了几分:“嗨!家里这不是添丁进口了嘛,忙得脚打后脑勺!哪还有空去唱歌跳舞!淑慧是来给我当救兵的,教我做点好吃的,给我那儿媳换换口味!”
她这话说得敞亮,带着点“幸福的烦恼”的炫耀,巧妙地将林淑慧的到来自洽为“老姐妹情深义重来帮忙”,彻底掩去了之前的尴尬。
林淑慧也笑着附和:“是啊,我来跟秀芬学学怎么带孩子,顺便蹭点热闹。”
钱婶羡慕地咂咂嘴:“还是你们好,老姐妹能互相搭把手!行了,不耽误你们,赶紧回去吧!”
别过钱婶,两人相视一笑,心照不宣。这偶然的相遇,倒像是给林淑慧的来访做了一次自然的官宣。
踏入王秀芬家,一股熟悉又陌生的家庭气息扑面而来。
客厅比林淑慧上次来时更加“充实”。婴儿车、尿不湿、各种小毯子占据了半壁江山,空气中奶味和淡淡的消毒水味交织。李建国正戴着老花镜,笨拙地试图给一个摇晃的玩具拧紧螺丝,见到林淑慧进来,他连忙站起身,有些局促地搓了搓手:
“淑慧来了,快,快请进。家里乱,别见笑。”他语气里的客气,比往常多了几分真诚的感激。
“建国哥说的哪里话,这才像个过日子的样儿嘛。”林淑慧笑着回应,目光自然地转向卧室方向。
孙丽华大概是听到了动静,抱着孩子从卧室走了出来。她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但精神看起来好了些,看到林淑慧,脸上立刻露出带着点羞赧和感激的笑容:
“林阿姨,您真来了!太麻烦您了!”
“不麻烦,不麻烦!”林淑慧放下手里的东西,很自然地凑过去看孩子,“哎哟,小家伙好像又胖了点,眉眼更开啦!真俊!”
这话说到孙丽华心坎里去了,她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些,那点拘谨也消散不少。
寒暄过后,林淑慧便系上王秀芬递过来的围裙,直奔主题:“秀芬,咱们开始吧?趁鱼还新鲜。”
小小的厨房,顿时成了两个老姐妹的舞台。
王秀芬家厨房的窗户蒙着一层淡淡的油污,灶台上调料瓶的摆放也带着她豪放不羁的风格。林淑慧没有对此发表任何评论,她只是挽起袖子,利落地接过王秀芬递过来的鲫鱼。
“这鱼啊,得先把这层黏液刮干净,不然腥气重。”林淑慧一边说,一边用刀背熟练地刮着鱼鳞,动作流畅,带着一种久违的、掌控厨房的笃定。水流哗哗,鱼鳞飞溅。
王秀芬在一旁认真看着,像个小学生,时不时递上姜片、葱段。“我以前都是随便刮刮就下锅了。”她嘀咕道。
“咱们自己吃没事,月子里的人肠胃弱,口味也挑,就得精细点。”林淑慧语气温和,手下不停。她将鱼腹内的黑膜仔细撕掉,又用厨房纸将里外的水吸得干干的,“煎鱼之前,水分一定要擦干,不然油溅得厉害,鱼皮也容易破。”
锅烧热,下油,油温六成热时,林淑慧将鲫鱼顺着锅边滑入。“刺啦——”一声,热油与鱼皮激烈碰撞,香气瞬间被激发出来。她捏着锅柄,轻轻晃动,让鱼身受热均匀。
“看,这样煎,鱼皮就不容易粘锅,能煎出完整的金黄色。”她轻声讲解着。
王秀芬看得目不转睛,连连点头。她第一次发现,原来做菜有这么多她从未在意过的门道。
鱼身两面煎至金黄,林淑慧示意王秀芬倒入早已烧开的滚水。“一定要用开水,这是汤色奶白的关键。”她强调。滚水冲入,锅中顿时沸腾起来,白色的汤汁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浓郁。
接着,放入姜片、葱结,转为中小火,慢慢熬煮。林淑盖盖上锅盖,只留一条小缝防止溢锅。
等待汤好的间隙,林淑慧也没闲着,她顺手将王秀芬堆在洗碗池里的几个奶瓶拿过来,用热水和专用的刷子,里里外外清洗得晶晶亮,又用开水烫了一遍,整齐地倒扣在沥水架上。
王秀芬看着,脸上有些发热,心里却暖烘烘的。淑慧这不是在指责她,而是在用行动告诉她,该怎么做得更好。
浓郁的、带着鱼肉鲜香和姜葱辛香的气息,从锅盖边缘袅袅溢出,弥漫了整个厨房,甚至飘到了客厅。
李建国放下手里的螺丝刀,深深吸了口气,难得地赞了一句:“真香啊!”
孙丽华抱着孩子坐在客厅,闻着这勾人食欲的香气,看着厨房里林阿姨和婆婆并肩忙碌的和谐背影,再听着怀里儿子偶尔发出的咿呀声,多日来紧绷的心弦,似乎也在这温暖的烟火气中,一点点松弛下来。
汤熬得差不多了,林淑慧才加入切好的豆腐块,调入适量的盐,再煮几分钟,撒上翠绿的葱花,关火。
她亲手盛了一小碗,奶白色的汤汁,嫩白的豆腐,金黄的鱼身,点缀着青翠的葱花,看着就让人大动食欲。
“丽华,快来,趁热尝尝看。”林淑慧将汤碗端到客厅。
孙丽华接过,小心地吹了吹,喝了一小口。汤汁醇厚鲜美,没有半点腥味,只有满口的温润。她眼睛微微一亮,由衷地说:“阿姨,真好喝!比我妈……比我在外面喝的都好喝!”
王秀芬在一旁看着,心里有点酸,更多的是释然和高兴。
李立不知何时也回来了,站在门口,闻着满屋的香气,看着妻子脸上久违的满足表情,再看看厨房里相谈甚欢的母亲和林阿姨,心里那块大石头,终于“咚”地一声落了地。他挠着头,憨憨地笑了:“林阿姨,辛苦您了!”
“辛苦什么,我高兴还来不及呢。”林淑慧解下围裙,看着这一屋子重新焕发出生机的热闹景象,看着王秀芬脸上重新绽放的光彩,看着年轻夫妇眼里的感激,她觉得自己那颗空落落的心,仿佛也被这暖暖的烟火气填满了一些。
这里的确嘈杂,甚至有些凌乱,但这里有生命在蓬勃生长,有亲情在流动,有需要她去填补的角落。
她的到来,像一滴水汇入了河流,自然而然地成为了这家庭图景的一部分。这份“被需要”的感觉,远比独自面对一室清净,更让她感到踏实和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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