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李家那场暗流涌动的“谈判”中抽身,回到自家安静得有些过分的客厅,林淑慧竟有种恍如隔世之感。苏曼却似乎完全不受影响,她利落地挽起袖子,眼神灼灼地扫视林淑慧的厨房,这里即将成为她们的“主战场”。
“林姨,来,我们得好好看看您这‘宝地’。”苏曼拉着林淑慧走进厨房。这是一个典型的旧式单元房厨房,面积不大,L型布局,白色的瓷砖墙面有些年头了,但被林淑慧擦拭得干干净净。窗户朝南,下午的阳光正好斜射进来,在灶台上投下温暖的光斑。
苏曼像一位勘察地形的将军,目光敏锐地扫过每一个角落。“光线很好,这是天然的优势。”她指着那扇窗,“尤其是下午,这光影效果,拍出来自带温馨感。”
她接着看向灶台、洗菜池和操作台面构成的三角区:“流程也合理,取、洗、切、炒,动线流畅。林姨,您平时就在这里大展身手吧?”
林淑慧点点头,看着这个自己战斗了几十年的地方,第一次被人用如此“专业”的眼光审视,心里感觉有些奇异。
“但是,”苏曼话锋一转,拿出随身携带的速写本和笔,一边说一边快速画着草图,“我们要让它‘上镜’。不是说要多豪华,而是要整洁、温暖,有生活气息,但又不能太乱。”
她点着墙面:“这几块瓷砖有点旧色差了,问题不大,我们后期可以用一些小挂件,比如木质的锅垫、藤编的小篮子,或者挂一张干净的棉麻布,既能遮瑕,又能增加层次感。”
她的笔尖移到操作台:“台面上的东西要精简。酱油、醋、油这些瓶子,林姨,您用的还是买来的塑料瓶吧?我们换掉,换成统一的玻璃调味罐,木塞或者喷头的那种,看着就清爽。还有盐和糖,也用陶瓷或玻璃罐子装起来。”
林淑慧听着,忍不住插话:“我看好些视频里,那些瓶瓶罐罐是好看,但用起来未必有我这老伙计顺手。”她指的是那个用了多年、边角都有些磨损的油壶。
苏曼笑了:“当然要以您顺手为第一!我们找的就是那种既好看又实用的。不是为了摆着看,是为了您用着舒服,拍出来也舒服。”她理解这种老物件承载的习惯与感情。
接着,她们讨论到最关键的操作环节。
“我看很多美食视频,步骤分解得特别细,镜头恨不得怼到菜板上。”林淑慧回忆着自己看过的内容,提出看法,“家里做饭,哪能那样?都是连贯的。”
“对,我们要的就是那种行云流水的感觉。”苏曼赞同道,她在草图上标出几个点,“所以我打算用两个机位。一个固定的,架在这里,”她指着厨房门口的一个角度,“它能拍到您从冰箱取食材,到洗、切、下锅的大部分连贯动作,像个安静的旁观者。另一个我手持,用来抓特写——比如您切菜时利落的手势,食材下锅时‘刺啦’的瞬间,还有汤汁咕嘟咕嘟冒泡的样子。”
林淑慧凭着过去学画时对构图的理解,补充道:“固定机位那个,角度能不能再稍微高一点?这样既能拍到我的手部动作,又能带到我面前的锅和准备的材料,画面会比较饱满。”
“太好了!林姨,您这美术功底果然有用!”苏曼惊喜地在草图上修改,“就是这个意思!我们不要那种居高临下、冷冰冰的教学视角,要的是平视的、沉浸式的,让看的人感觉就像站在您身边,看着您做饭一样。”
谈到菜肴本身,两人的观点更是高度一致。
“那些需要精确到克、步骤繁琐得像做化学实验的菜,看看就好,家里谁天天那么做?”林淑慧摇头。
“所以我们只做家常菜,”苏曼接口,“但要把家常菜做出‘花儿’来。不是靠复杂的摆盘,而是靠色彩搭配,比如西红柿的红,鸡蛋的黄,小葱的绿。靠烹饪时那种专注、享受的神情。出锅装盘,就用家里最普通的白瓷碗或者那个青花边的盘子,自然盛进去,稍微整理一下形状,不刻意,但要干净利落。”
你一言我一语,小小的厨房仿佛成了一个创意工坊。林淑慧发现,自己那些沉寂多年的、关于美和构图的直觉,正被苏曼一点点唤醒,并能应用到这最寻常的烟火之事上,这种感觉新奇而充满活力。
一切初步商定,苏曼看了看时间,雷厉风行地说:“林姨,接下来我得抓紧去办两件事。一是去采购一批基础的餐具和厨房小物件,按照我们刚才商量的来。二是得去找我一个朋友,沈翊,她是注册营养师,自己开了一个健康管理工作室。我得去跟她取取经,把宝妈产后营养的基础框架和禁忌捋清楚,然后结合您的拿手菜,弄出一个大致的第一周菜谱框架来。”
林淑慧一听,下意识就说:“我跟你一起去买东西吧?我也能参谋参谋。”
苏曼连忙按住她:“阿姨,您今天脑力体力消耗都不小,明天可是要正式开工的,得养精蓄锐。采购的事儿交给我,我拍照发您确认。您啊,还有更重要的事——”她提醒道,“您得给孙丽华打个电话,问问她明天早、中、晚具体想吃什么。如果她说不出,或者说的不太符合营养要求,没关系,等我晚上拿到沈翊的建议,我们再一起调整,定下最终的菜单。”
她将一切安排得井井有条,那份笃定和高效,让林淑慧在安心之余,也真切地感受到一股扑面而来的、属于年轻人的勃勃生机。
苏曼风风火火地走了。屋子里再次安静下来,但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刚才讨论时热烈的余温。林淑慧走到厨房门口,看着这个即将焕然一新的“舞台”,心中充满了期待与一丝隐隐的紧张。
然后,她想起了李立那句关切的提醒。
“姨,这事儿……您跟陈雪、陈阳他们提过了吗?”
喜悦和期待像退潮般缓缓落下,露出了现实坚硬的沙滩。要现在就告诉孩子们吗?告诉他们,他们年近花甲的母亲,不再满足于养花看电视,而是要和一个认识不久的年轻姑娘一起,在厨房里“瞎折腾”,还要把过程拍到网上去?
她几乎能想象出女儿陈雪会是什么反应。那个电话,恐怕不会像今天在李家这样,最终能以理解和支持收场。
夕阳的余晖将厨房染成一片温暖的橙色,灶具泛着安静的光。林淑慧站在光与影的分界线上,一边是即将开启的、充满未知与可能的新篇章,一边是来自至亲血脉的、可能的不解与阻力。
这个电话,是打,还是不打?她陷入了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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