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艘不大不小的商船，泊在离村口不远的海湾里，船身被晨雾笼着，只隐约可见桅杆上挂着的半旧船帆。
裴砚卿背着许清嘉走到岸边时，船老大正蹲在船头整理渔网，见他们过来，连忙起身招呼：“是裴公子吧？村长昨儿就跟我说了，让我今儿一早带二位去宁州。”
裴砚卿点点头，小心地将许清嘉扶上船，船板随着两人的重量轻轻晃了晃。许清嘉回头望向岸上，李大娘和村长正站在不远处挥手，晨风吹起他们的衣
角，带着几分不舍。
她也扬起手，眼眶微微发热，直到乌篷船慢慢驶离岸边，望海村的影子越来越小，最终缩成海平面上的一个小黑点，才缓缓放下手。
船老大摇着橹，船桨划破平静的海面，溅起细碎的浪花，咸湿的海风带着鱼腥味扑面而来。
裴砚卿在船舱里铺好毡垫，让许清嘉坐下，又从包袱里取出一件薄披风给她披上：“海上风大，仔细着凉。”
许清嘉拢了拢披风，看着舱外掠过的海鸥，轻声道：“也不知我们走后，村里的防御工事能不能顺利完工。”
裴砚卿望着她担忧的神色，温声道：“王伯他们经验丰富，又都用了心，定能建好的，等寨墙立起来，海盗再想轻易进村就难了。”
等到暮色四合，商船已经慢慢靠近胭脂湾。
许清嘉看着逐渐映入眼帘的渡口，心中悬着多日的心也逐渐安定下来。
辗转多日，终于是回来了。
身边的裴砚卿正在闭目养神，船身随着海浪轻轻摇晃，他眉头微蹙，似在浅眠中仍有思虑。
看着他的轮廓在昏暗中显得愈发深邃，这几日的点滴在脑海中渐渐浮现起来。从那些歹人手下救下她，再到一同坠海、假扮夫妻在望海村暂避，那些在海边
拾贝的清晨、还有在后山他背着她回来的那个夜晚，许清嘉的心湖像是被投入了
一颗石子，漾开圈圈涟漪。
她伸出手，轻轻抚平他眉间的褶皱，指尖触到他温热的皮肤时，裴砚卿猛地
睁眼，待看清是她，才缓缓放松下来，低声道：“在想什么？”
许清嘉脸颊微红，抽回手拢了拢鬓边的碎发：“没什么，船就要到了……”
裴砚卿看了眼舱外，渡口近在咫尺。
岸边的灯火星星点点，与天上的月牙遥相呼应，晚风带着海水的咸湿气息扑面而来，裹挟着几分熟悉的烟火味道。
他忽然开口，声音带着刚醒的微哑：“嗯……就要到了。”
或许是马上就要分别，在等船靠岸的这短短时间里，二人没再有过对视，也没再说一句话。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寂，只有隐约的浪涛声在耳边回响。
许清嘉将目光投向舱外晃动的灯火，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
她能感觉到身旁裴砚卿的气息，沉稳而温热，却又带着一种以往的淡漠跟疏离。
渡口的喧嚣声越来越近，挑着担子的商贩、牵着孩子的妇人、扛着行李的旅人，形形色色的人影在灯火下晃动，每个人都带着归心似箭的急切，唯有他们，像被时间凝固在了这方寸船舱里，沉默地等待着靠岸的那一刻。
“公子，夫人，到胭脂湾了！”船家的声音在夜色中格外清亮，裴砚卿率先起身，伸手将许清嘉扶稳，自己则先一步踏上码头的石阶，再回身去扶她。
“我送你回食肆。”裴砚卿俯下身，示意她上来。
许清嘉捏着衣角，有些踌躇，但想到这些日子的相处，还有他为她处理伤口时的专注、递来红糖凉虾时的沉默温柔，这些细碎的片段如同散落在心湖的星辰，让原本平静的水面泛起了层层叠叠的涟漪。
罢了，就这一次，最后一次……
她轻轻的伏在他的背上，勾住了他的脖颈。
裴砚卿的脊背宽厚而温热，隔着粗布衣衫也能感受到他沉稳的心跳，随着脚步的起伏一下下撞在她的胸口，像擂鼓般敲打着她的心弦。
今夜如那日一样，月光如水，只是二人的心思却不似那日……
到食肆门口的时候已经是未时。
铺子没开门，裴砚卿背着许清嘉轻轻敲了敲门，等到门从里头打开。
小石头瞧见来人，激动的眼泪直接落了下来，硬是说不出一句话，只是张着口：“陶妈妈！陶妈妈！”
裴砚卿走进堂内，把许清嘉放下，“我该离开了。”
许清嘉闻言心中一紧，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攥住，指尖微微发凉。
她望着裴砚卿棱角分明的侧脸，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发现喉咙像是被堵住一般，千言万语都堵在胸口，只化作一句轻声的“多谢”。
这两个字轻飘飘的，落在空气里几乎听不见，连她自己都觉得有些苍白无力。
他们二人本就是因为一场意外才假扮夫妻有了这几日的相知相伴，抛开这些，
他们也只是仅仅有过几面之缘的食客与商家那般简单。
所以不必伤怀，若是有缘自会再见，无缘那便无缘……
想到这里，许清嘉的心里松快了许多。
裴砚卿只是微微颔首，目光扫过屋内，确认一切安好后，便转身朝着门口走
去。
陶妈妈听见声音，在柳氏的搀扶下走了出来，一瞧见坐在凳子上的许清嘉，泪水便止不住的落下。
“娘子，你可算回来了！”陶妈妈几步走到许清嘉面前，一把抓住她的手，指腹摩挲着她手腕上尚未完全消退的浅淡伤痕，声音哽咽，“你上哪去了，我把宁州城都找遍了，也报了官，就是寻不到你的人……”
许清嘉反握住陶妈妈微凉的手，瞧见她鬓角多出的那几缕白发，鼻尖一酸，眼眶瞬间红了，“让陶妈妈担心了，我没事，就是……就是让你们惦记了这么久。”
她将这几日的遭遇化作三言两语，简单说了一下。
“娘子受苦了。”陶妈妈心疼的轻轻拍着她的手背。
“姐姐吃糖，吃糖就不疼了，小月儿给你呼呼。”小月儿看着许清嘉手上细细的口子，奶声奶气的凑过来，举着一颗用红纸包着的麦芽糖，踮起脚尖想往她嘴里送。
许清嘉笑着弯腰，让小月儿把糖塞进自己嘴里，甜丝丝的味道在舌尖化开，混着心里翻涌的暖意，眼眶又有些发热。
她摸了摸小月儿的头，又看向一旁眼眶通红的小石头，轻声道：“没事儿啦，这些日子让你们担心了，明日我亲自下厨，我们好好吃一顿。”
柳氏端来一杯热茶，轻声安慰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都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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