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云镇外三十里,青螺山庄。
此地本是江湖上名不见经传的一处别院,今夜却灯火通明,气息凝沉。大厅之内,三方人马鼎足而坐,空气仿佛冻结的铅块,压得人喘不过气。
上首左侧,是“沧浪剑派”掌门柳如风,一袭青衫,面容儒雅,指节却因长期握剑而粗大隆起。
右侧,是“铁掌帮”帮主洪震天,身材魁梧,一双肉掌黝黑如铁,随意搭在扶手上,便留下浅浅的印痕。
而下首主位,则是此地主人,“磐石拳宗”宗主石破山,他面色铁青,胸膛微微起伏,显然怒意难平。
他们面前的红木茶几上,平铺着七八张来自流云镇的飞鸽传书。
字迹潦草,内容却惊人类似——恶霸张奎离奇伏法,疑似与一神秘布衣刀客有关,其人……仅开寸许刀锋。
“不语刀魔……”柳如风指尖划过信纸上这个刚刚诞生的外号,声音低沉,“好大的口气。开寸锋而断因果?荒谬!定是某种惑人心神的妖术!”
洪震天冷哼一声,声如闷雷:“管他妖术仙法!在我青螺山庄地界,动了我石老弟门下罩着的人,便是打我三派的脸!张奎那厮虽不成器,终究挂着‘磐石’的名头。”
石破山猛地一拍扶手,硬木制成的扶手应声碎裂:“此獠必须付出代价!否则,我三派日后如何在江湖立足?”
他门下弟子张奎被衙役像拖死狗一样带走,而他却因那诡谲的传闻,竟不敢立刻派人去县衙要人,这口恶气,他咽不下。
“报——!”
一名弟子仓皇闯入,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庄……庄外,发现目标!正……正朝山庄走来!”
大厅内瞬间死寂。
他来了。
不是逃窜,不是隐匿,而是就这样,光明正大地,走向了这龙潭虎穴,这为他而设的三派会审之局。
月色清冷,将山庄外的石阶照得一片惨白。
李不言的步伐依旧不快,每一步的距离都像是用尺子量过,精准得令人心寒。
山庄大门紧闭,高墙之上,隐约可见弓弩反射的寒光,以及三派精英弟子紧张的身影。
他没有叩门,也没有止步。
在距大门尚有十步之遥时,他停了下来,抬头,目光平静地扫过高墙上的重重人影。
那目光所及之处,仿佛有无形的寒流掠过,所有与之对视的弟子,皆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下意识地避开了视线。
“吱呀——”
沉重的山庄大门,从内部缓缓开启。
柳如风、洪震天、石破山三人并肩而出,身后跟着各派的核心长老。
数十道目光,或锐利,或凝重,或饱含杀意,瞬间全部聚焦于台阶之下那个孤身只影的布衣男子身上。
气势如排山倒海般压下,若是寻常江湖客,只怕早已心胆俱裂,跪地求饶。
李不言却恍若未觉。他甚至微微整理了一下因夜风而略有褶皱的袖口。
石破山脾气最烈,上前一步,声若洪钟:“兀那小子!便是你用了妖法,害我门下张奎?”
李不言抬眼,看了他一下,那眼神空茫,仿佛看的不是一位雄踞一方的宗师,而是一块路边的石头。
“尔等,”他开口了,声音不高,却奇异地穿透了凝重的空气,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不配用拳。”
石破山一愣,随即暴怒:“你说什么?!”
话音未落,他忽感浑身一僵。
体内奔流不息、引以为傲的“磐石内劲”,在这一刹那,竟变得无比陌生,仿佛不再是与他血肉相连的力量,反而成了堵塞在经脉中的异物。
他下意识地想催动拳势,却发现那千锤百炼、融入本能的拳意,如同被抽走了灵魂,变得空洞而无力。他蓄势待发的拳头,僵在半空,竟不知该如何递出!
柳如风与洪震天见状,瞳孔骤缩。
“装神弄鬼!”
洪震天大喝一声,试图驱散心头莫名升起的寒意,一双铁掌泛起金属般的光泽,带着开碑裂石之威,猛然向前推出!掌风呼啸,激起满地尘埃。
李不言的目光转向他。
“你,不配用掌。”
“嗡——”
洪震天只觉得双掌之上一轻,那苦修四十载、足以断金碎铁的“铁掌罡气”竟如烈阳下的冰雪般无声消融。
不仅如此,他对于“掌法”的一切理解、一切精妙变化,都在脑海中变得模糊不清。推出的双掌,失去了所有劲力与后招,变得笨拙而可笑,仿佛孩童的嬉闹。
他僵在原地,看着自己那双变得“普通”的手掌,满脸的难以置信。
柳如风心沉到了谷底。他知道,不能再等了。
“锵——”
沧浪剑应声出鞘,如一泓秋水,剑光流转,瞬间化作七点寒星,笼罩李不言周身大穴。
这是沧浪剑派的绝学“七星望月”,虚虚实实,剑势连绵。
李不言终于将目光落在了柳如风……手中的剑上。
“还有你,”他的声音依旧平淡,“不配用剑。”
“铮!”
柳如风手中的沧浪剑发出一声凄厉的哀鸣,剧烈震颤起来,几乎脱手而出。
那如臂使指、心意相通的剑感消失了!剑,还是那把宝剑,但在柳如风手中,却变得沉重而滞涩,所有精妙的剑招、流转的剑意,全都失去了依凭。
他感觉自己握着的不是相伴多年的老友,而是一块冰冷的、与他毫无关系的凡铁。剑光骤熄,七点寒星湮灭无踪。
三人僵立当场,面色惨白如纸。
他们毕生浸淫的武道,他们赖以成名、视若生命的拳、掌、剑,在对方轻描淡写的一句话面前,竟成了笑话。
不是被破解,不是被压制,而是被从根本上……“否定”了。
李不言不再看他们,目光掠过那些噤若寒蝉的弟子,最终,落在了大厅深处那面代表三派联盟的旗帜上。
他再次开口,说出了今夜的第三句话,也是最后一句话:
“此地,太吵。”
说完,他转身,沿着来时的路,踏着不变的步伐,消失在沉沉的夜色之中。
自始至终,无人敢拦,无人能拦。
直到那布衣身影彻底融入夜色,山庄门前那令人窒息的威压才骤然一松。
“噗——”功力最浅的几名弟子直接瘫软在地。
石破山踉跄一步,看着自己微微颤抖的拳头,眼神空洞。
洪震天反复摩挲着自己的双掌,仿佛第一次认识它们。
柳如风则死死盯着手中的沧浪剑,剑身映出他失魂落魄的脸。
“他……他到底做了什么?”一位长老声音干涩地问道。
没有人能回答。
那不是内力压制,不是招式克制,那是一种他们无法理解的、针对“存在本身”的剥夺。
“不语刀魔……”
柳如风喃喃念出这个外号,此刻才真正体会到其中蕴含的、令人骨髓发寒的意味。
他不是不语,他只是觉得,与他们,无话可说。
这一夜,青螺山庄的灯火亮至天明。
而“不语刀魔”之名,不再仅仅是一个传闻。
它伴随着三大掌门被一言废功(在他们看来便是如此)的惊天消息,如同席卷江湖的瘟疫,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扩散。
在山庄最高处的飞檐阴影里,那个戴着斗笠的观星阁密探,再次放下了望远镜,他的手指因用力而关节发白。
他摊开新的纸卷,毛笔却悬在半空,迟迟无法落下。
最终,他只写下了一行字:
“非武,非术,近乎……道。凡人不可敌。”
写罢,他身形一晃,如青烟般消失在夜色里,他必须用最快的速度,将这份评估送回阁中。
江湖的水,已被这一刀,彻底搅浑。而风暴,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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