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木栅栏在身后发出衰老而疲惫的“吱呀”声,最终合拢,将那一道道来自外部世界的、混杂着同情、鄙夷、幸灾乐祸的视线暂时隔绝在外。现在,这片被恶臭与绝望笼罩的狭小天地里,只剩下苏晚,和那十几头在生死线上挣扎、亟待拯救的生命。
栅栏内的气味比外面更加浓烈、更加具体,几乎凝成了粘稠的、令人窒息的实质,顽固地粘附在鼻腔黏膜和喉咙深处,每一次呼吸都成了一场小型的折磨。脚下是冻土、板结的粪便、残雪以及各种难以辨明的污物冻结在一起的、凹凸不平的硬地,行走其上,需要时刻警惕滑倒的风险。陌生的气息惊扰了猪群,几头骨架稍大些的公猪警惕地抬起头,停止拱食,喉咙里发出低沉而充满威胁的“呼噜”声,瘦可见骨的躯体下意识地绷紧,做出了防御的姿态。
苏晚没有贸然靠近去安抚或驱赶。她先将那个沉重的破柳条筐安置在一个相对干净、不易被打扰的角落,然后静立在猪圈中央,目光如同最精密、最无情的扫描仪器,开始第二次、也是更深入、更具目的性的审视——审视她的“战场”环境,评估她的“士兵”状况。
这一次,她的观察不再流于表面,而是带着明确指向性的探查与分析。
她小心翼翼地避开躁动的猪只,蹲下身,不顾地面的污秽,随手拾起一根枯硬的树枝,耐心地拨开表层的冻土和杂物,仔细查验粪便的形态。粪便大多稀薄、不成形,颜色呈现出不健康的灰黄或暗绿,其中清晰地夹杂着未被充分消化的粗长纤维颗粒,以及一些令人不安的、滑腻的黏液。这些迹象,与她脑海中关于猪只消化系统常见疾病的图谱迅速对应起来——普遍性的肠道炎症(很可能是细菌性或营养性),以及高概率存在的体内寄生虫感染(如蛔虫、鞭虫)。根源直指那粗劣不堪、甚至可能已经变质腐败的饲料。
她的视线移向猪群。那头脊背高高耸起、几乎能看到嶙峋骨节、并且不断在粗糙的木栏上反复摩擦身体的猪,体表有明显的脱毛和结痂区域,疥螨寄生(疥癣)的可能性极高。而那几头始终挤在最背风的角落、精神极度萎靡、连眼皮都难以抬起的,除了严重的能量-蛋白质营养不良外,它们微微膨胀的腹部和低于常猪的体温,暗示着可能伴有低体温症甚至潜在的慢性消耗性疾病(如副伤寒)。它们的耳朵边缘和尾巴尖端,已经出现了明显的紫红色或苍白的冻伤斑块。
猪圈依傍土坡而建,虽能抵挡部分正北方向的狂风,但那些充当猪舍的窝棚本身已是千疮百孔,四面漏风,所谓的“遮风挡雪”形同虚设,保温效果几乎为零。食槽是几个表面粗糙、布满污垢的简陋石槽,里面冻结着前几日残留的、已经发黑长毛的饲料硬块。水槽则完全空空如也,只有一层厚厚的、肮脏的冰面覆盖其上。整个区域,找不到一片干燥、洁净、可供猪只趴卧休息的地方,它们只能被迫蜷缩在冰冷、潮湿、满是病菌的地面上。
寒冷、饥饿、疾病、极端恶劣的生存环境——四大敌人,如同四座沉重的大山,死死压在每一头猪的身上,也横亘在苏晚的面前。
苏晚直起身,深深吸入一口冰冷而污浊的空气,那寒意直冲头顶,反而让她高速运转的大脑愈发清明、冷静。所有属于个人的屈辱感、沮丧情绪,在此刻被彻底剥离、封存。现在的她,更像是一位临危受命、面对巨大挑战的工程师,需要修复一个濒临崩溃的复杂生态系统;或者一位主治医师,需要同时抢救一群生命垂危、病因复杂的病人。
战略规划,迫在眉睫。
首要任务,是紧急干预,控制住最致命的病情,并立刻改善最基本的生存条件。
她走到柳条筐边,凝视着那些冻硬如石、散发着霉味的所谓“饲料”。直接投喂这些东西,无异于饮鸩止渴,只会加速它们的死亡。她必须对这些饲料进行处理,至少需要剔除肉眼可见的霉变部分,如果能想办法加热软化,提高适口性和消化率,则更为理想。但眼下,她没有锅灶,没有柴火,没有任何工具。
其次,是饮水问题。必须立刻砸开水槽的冰层,让这些生命获得最基本的水分补充。这需要合适的工具(铁镐?粗木棍?)和相当的体力。
再次,是迫在眉睫的保暖需求。修补那些四处漏风的破败窝棚是当务之急,但这需要材料——干草、木板、泥坯——以及时间和技巧。
最后,才是从根本上解决问题——获取合格足量的饲料,以及进行有效的疾病防治(驱虫、消炎)。
千头万绪,困难如山。但苏晚的眼神里没有丝毫的动摇与退缩。父亲沉稳睿智的声音仿佛又在耳边响起:“晚晚,记住,再庞大复杂的难题,也不过是由无数个简单的、可执行的步骤串联而成。拆解它,然后,一步一步去攻克。”
她默默地卷起同样单薄破旧、早已失去原有颜色的棉袄袖子,露出一截纤细却并不显得柔弱的手腕,以及腕部那几道若隐若现的旧日痕记。第一步,先彻底清理食槽,将所有发霉变质、冻结的饲料残渣清除出去,杜绝病从口入。第二步,立刻去寻找水桶和能够破冰的工具。第三步,必须向那个沉默的老王头,或者尝试与附近可能遇到的、态度稍好的人沟通,询问哪里可以找到用于垫圈和修补的干草或废弃木板……
她没有时间去抱怨,没有精力去感伤,甚至没有资格去迟疑。念头既定,她便立刻俯身,开始动手清理那个肮脏冰凉的石头食槽。冰冷、粘腻、散发着酸腐气味的污秽残渣粘在手上,刺骨的寒意如同细针,顺着指尖迅速蔓延至整条手臂。她只是极轻微地蹙了一下秀气的眉毛,手上的动作却没有丝毫的停顿,坚定而有力。
猪群似乎渐渐察觉到,这个新来的、沉默的两脚兽,并没有表现出攻击性或恶意,反而在从事着某种或许能让它们处境稍有好转的活动。最初的骚动与警惕慢慢平息下去,有几头胆子稍大、好奇心略重的猪,开始试探性地、远远地望着她忙碌的身影,浑浊的小眼睛里,似乎有了一丝极微弱的、不同于死气的光芒。
夕阳惨淡的余晖,挣扎着透过茅草棚顶那些巨大的破洞,投下几道昏黄而浑浊的光柱。光柱之内,无数尘埃与凛冽的寒气相互纠缠、疯狂舞动。苏晚蹲在肮脏的猪圈中央,专注地清理着,她那单薄得仿佛随时会被风吹走的身影,在这片广袤、荒凉、冷酷的天地背景下,显得如此渺小,微不足道。
然而,就是这渺小的身影里,却蕴含着一种如同冻土下草根般、看似柔弱实则不可摧毁的韧性。
这里,绝非是命运的终点,更不是屈辱的深渊。这里是她的第一个实验室,第一个需要她用知识与意志去征服的、无比艰难的堡垒。
而她,苏晚,已经毫不犹豫地,投入了这场无声却至关重要的战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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