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玲带着一腔无处发泄的火气,脚步重重地踏回了农工组的集体宿舍。这所谓的宿舍,也不过是比苏晚那孤悬边缘的草棚稍显宽敞、居住密度更大的土坯房罢了。但终究墙体厚实,屋顶茅草铺设得还算严密,挡住了大部分寒风,加上拥挤的床铺和人体散发的微弱热量,使得屋内的空气虽然浑浊,却也比外头那砭人肌骨的严寒多了一丝可怜的暖意。
几个同屋的女知青正盘腿坐在通铺的土炕上,就着窗户透进来的天光缝补着磨损的衣裤。见她脸色阴沉地掀开厚重的棉帘进来,那个平日与她最为交好、名叫刘春梅的女知青立刻放下手里的针线,凑上前压低声音问道:“玲子,这是咋了?脸色这么难看?是不是去看那个新来的……叫苏晚的?她是不是躲在猪圈里哭鼻子呢?”她语气里带着几分理所当然的揣测和等着听趣闻的期待。
白玲一把扯下脖子上那条鲜艳的围巾,带着泄愤的力道将它揉成一团扔在炕沿,从鼻子里发出一声极冷的哼声:“哭?人家那架子端得可比谁都稳!”
她顺势在炕沿坐下,将在猪圈那边的遭遇,尤其是苏晚那冷淡到近乎无视的态度,添油加醋、着重渲染地叙述了一遍。在她的描述里,苏晚成了一个“不识好歹”、“清高孤傲”、“对革命同志火热关怀报以冰碴子”的典型反面形象。
“……我好心好意,怕她初来乍到不适应,想着能帮衬一把是一把。她倒好,一句轻飘飘的这里很好,就把我这片心给撅回来了!我看她啊,”白玲的声音拔高了些,带着明显的愤懑,“根本就是思想根子上有问题!还没认清自己现在是什么身份,没摆正该有的位置!”她越说越觉得气闷,脸颊都因激动的情绪而泛起了不正常的红晕。
刘春梅立刻同仇敌忾地附和:“就是!资本家的千金小姐,到了这北大荒,还以为是在自己家客厅呢?摆那副清高样子给谁看!”
旁边另一个正在纳鞋底的女知青也抬起头,小声嘀咕道:“分到猪圈那种地方,还能觉得……不是这儿有点问题,”她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就是成心跟组织上的安排闹别扭,唱反调!”
这些附和与议论,像小小的风,暂时吹散了些盘踞在白玲心头的愠怒。她深吸一口气,抬手理了理方才因动作过大而略显散乱的发鬓,眼神重新变得冷静、精明,甚至透出一股更为锐利的光芒。“哼,她不是觉得养猪是好事,是锻炼吗?行啊,那就让她好好养着!我倒是要睁大眼睛看看,她能在那个又脏又臭的猪圈里,把这份清高保持到几时!”
她心底已然拿定了主意。不仅要让苏晚在知青群体里被彻底孤立,还要想办法让她这个“猪倌”当得更“名副其实”,更“印象深刻”。同时,必须密切关注她的一举一动,哪怕是极微小的差错,只要被她抓住,就要无限放大,务必让这个不识抬举的苏晚,在这里永无翻身之日。今日苏晚那冰锥般的拒绝,在她看来,已不啻于一种公然的挑衅,彻底点燃了她内心深处那股强烈的、欲将对方踩在脚下的掌控欲。
与此同时,猪圈旁的苏晚,早已将白玲那番做作的表演与离去时的怒意抛诸脑后。她清理完圈内积存的污物,看着猪群饮足了水,有几头甚至开始有气无力地重新拱动地面,精神状态似乎较之清晨又有了极其细微的好转。她拿起那个边缘已经起毛的破旧柳条筐,准备去后勤处领取今日份那点少得可怜且质量低劣的饲料。
刚走出猪圈范围不远,沿着被踩实的小径拐过一个弯,便看到草料垛旁倚着一个高大的身影。是陈野。他似乎是刚遛马归来,正低头摆弄着马鞍上的皮带,额角与鬓发间带着剧烈运动后细密的汗珠,在那冰冷的空气里蒸腾起缕缕稀薄的白气。
苏晚脚步未有丝毫停滞,目光平静地掠过他和那匹不安分地用蹄子刨着地面的黑马,如同掠过路边一丛寻常的枯草,一块沉默的冻土。
就在两人身影即将在狭窄小径上交错而过的刹那,陈野却毫无预兆地停下了手上整理皮带的动作。他头也未抬,仿佛自言自语般,声音不高,却带着他特有的、被风吹得有些沙哑的质感,抛过来一句没头没尾的话:
“喂。”
苏晚依言停下脚步,微微侧过头,无声地看向他。
陈野这才懒洋洋地抬起眼皮,那双狭长、眼尾微挑、带着几分荒野磨砺出的桀骜与审视的眼睛,精准地捕捉到她的视线。他的目光在她沾着明显污渍、甚至结了些许冰凌的袖口,以及那个空空荡荡的破筐上停留了一瞬,嘴角勾起一个算不上友善、甚至带着点玩味和嘲弄的弧度:
“对那几头猪,倒是比对人还上心?”
这话语里的讥讽意味几乎不加掩饰,裹挟着一种局外人隔岸观火般的、居高临下的审视。或许是因为清晨撞见她那些“怪异”的举动心生好奇,或许仅仅是觉得这个新来的、成分不好的女知青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的态度惹人侧目。
若是换作其他脸皮薄些的女知青,被一个看起来就不好招惹的男知青如此直白地、带着刺地评价,恐怕立时便会感到窘迫、难堪,甚或气恼不已。
但苏晚只是静静地回望着他,那双过于沉静、黑得像深潭的眸子,仿佛有着某种奇异的力量,竟让陈野预先准备好的、更显尖刻的后续话语,硬生生卡在了喉咙里,没能说出口。
她既没有因他的嘲讽而面露愠色,也没有试图为自己辩解分毫,只是用同样平淡得听不出任何情绪起伏的声调,清晰地回了三个字:
“有事吗?”
这三个字,简洁,冰冷,像三根骤然凝成的冰棱,精准地将陈野那点试探性的、带着刺的“关注”瞬间冻结在半空之中。她既未承认,也未否认,更未顺着他的话题延伸,只是用一个最简单直接的问题,轻巧地将主动权推了回去,同时也明确地划下了一道无形的界限——我们并不相熟,若无正事,不必搭话。
陈野显然没料到她会是这样一种反应,被她这软硬不吃的态度噎了一下,一时竟有些语塞。他看着她那张没什么血色、也没什么表情的脸,和那双清澈见底却又仿佛隔了千山万水的眼睛,心底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觉得此人“古怪”的感觉再次翻涌上来。
他有些悻悻地收回目光,重新低下头,故作专注地摆弄起那根本无需调整的马鞍皮带,从喉咙里含糊地咕哝了一句:“……能有什么事。”
苏晚不再有片刻停留,拎起她的柳条筐,转身继续沿着小径,朝着发放饲料的方向稳步走去。她的背影在空旷的荒原背景下显得异常单薄,但那脊梁,却始终挺得笔直,不曾有半分弯曲。
陈野抬起头,望着她那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土坡拐角的背影,两道浓黑英挺的眉毛不自觉地微微蹙紧。这女知青,何止是古怪,简直像一块从万年冰层里挖出来的石头,又冷又硬,捂不热,敲不碎。他抬手,无意识地用指节摩挲着自己带着胡茬的下巴,生平头一次,在一个陌生人,尤其还是个年轻女人面前,品尝到了一种莫名的、轻微的……挫败感?
而早已走远的苏晚,则已将这段微不足道的小插曲,连同陈野其人在内,彻底清扫出了她的思绪。对她而言,无论是白玲那包裹着糖衣的虚伪拉拢,还是陈野这突如其来的、带着刺的试探,都是不必要的干扰,是需要摒弃的“噪声”。她的全部注意力,只牢牢地锁定在几个核心目标上:如何切实改善猪群濒危的生存状况,如何系统性地收集和分析有效数据,以及,如何在这片危机四伏的冰原之上,最大限度地保护好自己,和父亲以生命为代价托付于她的、那些重于泰山的“东西”。
冷漠的拒绝,是她在此地立足未稳之时,所能采取的最直接、也最为有效的自我保护策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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