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冽的清晨,呵气成霜。苏晚裹紧单薄的棉袄,照例在进行每日投喂前的细致巡查。猪群经过数日相对精细的照料和初步的土法驱虫处理,整体的精神面貌已有了一些微弱的改善,争抢那点有限饲料时,也似乎比往日多了几分力气,不再完全是死气沉沉的模样。然而,当她缓步走到猪圈最里侧、那个相对背风干燥的角落时,脚步却蓦地顿住了,心微微向下一沉。
编号“塌耳”的那头半大母猪——一头性格向来温顺、总是默默待在角落的猪——此刻的状态明显异常。它没有像往常一样,听到熟悉的脚步声就支棱起耳朵,或是蹒跚着凑近过来,发出乞食的哼唧。它只是异常安静地、几乎是完全蜷缩在那堆算不上干净的干草里,一动不动,仿佛与冰冷的土地融为了一体。
苏晚立刻蹲下身,保持着安全距离,没有贸然伸手触碰。她锐利的目光如同扫描仪,快速而仔细地检视着“塌耳”的每一处细节:原本应该微微起伏的腹部此刻显得异常紧绷,呼吸变得浅而急促,鼻镜部位完全干燥,失去了健康时应有的湿润光泽。更令人担忧的是,昨天傍晚特意留给它的、那份经过精心处理的饲料,竟然还残留了不少在嘴边的草秸上,显然一夜未曾进食。
一个初步的诊断结论迅速在她冷静的大脑中形成:严重的消化不良,很可能伴有肠道菌群紊乱和轻度肠胀气。在这种极端恶劣的营养和卫生条件下,对于本就体质虚弱的猪只而言,这绝非小问题,很可能迅速发展为致命的肠套叠或更严重的衰竭。
在牧场,面对这种情况,缺乏药物和兽医知识的常规做法,往往是听之任之,或者简单上报,然后等待着那大概率不容乐观的结果——要么自行恢复(可能性极低),要么被淘汰处理。但苏晚的字典里,从没有“听天由命”这四个字。只要有一线希望,她就要付诸百分的努力。
她迅速在脑海中检索着“金手指”知识库里关于动物消化生理和传统兽医物理疗法的大量信息。物理性的腹部按摩,通过外力的舒缓刺激,促进肠道蠕动,帮助排出蓄积的气体,缓解胀气带来的剧痛,是眼下条件受限时,最可行、风险也相对最低的干预手段。
没有片刻犹豫,她利落地挽起那早已洗得发白、同样单薄的棉袄袖子,一截纤细的手腕瞬间暴露在刺骨的寒气中,皮肤上立刻激起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她深吸一口冰冷而带着污浊气味的空气,仿佛要将所有杂念摒除,然后将手掌轻轻地、试探性地按在“塌耳”那明显鼓胀的腹部。触手所及,是僵硬和充满气体感的弹性质地。猪的皮肤粗糙,沾着泥土与自身的排泄物,一种病态的、略高于常温的热度透过皮毛和污垢传递到她的掌心。
她开始动作。双手沿着猪只腹部的两侧轮廓,小心翼翼地避开最为鼓胀、可能存有梗阻风险的区域,用整个掌心贴合着,缓慢而坚定地、以顺时针方向(模拟肠道自然走向)开始轻柔地推揉。力道必须掌控得恰到好处,太重了可能引发疼痛应激或加重损伤,太轻了则如同隔靴搔痒,毫无治疗效果。她将全部精神都凝聚在双手的触感上,全神贯注地感受着手下肌肉的紧张程度、脏器可能传来的细微反馈,并据此不断地微调着按压的力度与推揉的节奏。
“塌耳”起初因腹部不适和陌生触感而产生了抗拒,发出虚弱的、带着痛苦的哼哼声,身体也试图扭动躲避。苏晚没有强行压制,也没有停止动作,只是将力道放得更加轻柔,同时嘴里发出低低的、平缓而持续的安抚性音节,尽管她知道这头牲畜未必能理解人类的语言,但这声音或许能传递一种无害的信号。渐渐地,或许是那持续、温和的按摩确实带来了一丝丝胀气缓解的舒适感,“塌耳”原本僵硬紧绷的身体肌肉,似乎有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松弛,挣扎的幅度也明显减弱了。
就在这短暂而专注的救治时刻,一个带着明显讥诮与不耐的熟悉嗓音,自身后栅栏外突兀地响起,如同石子投入凝滞的水面,打破了猪圈内这艰难维持的平静:
“呵,我当是在干什么见不得光的活儿。原来是在这儿……伺候祖宗呢?对这几头畜牲,倒是比对人还上心?”
苏晚手上那稳定如钟摆的按摩动作没有丝毫的停顿或紊乱,甚至没有回头去看声音的来源。这个嗓音,她记得清楚,是那个负责军马、名叫陈野的男知青。他似乎总有理由在这个时间段,牵着那匹黑马,出现在通往马厩的这条“必经之路”上。
陈野单手牵着躁动不安的“追风”,站在栅栏外,拧着眉头,看着圈内那个几乎匍匐在地上、正以一种近乎虔诚的姿态给一头肮脏的病猪按摩腹部的纤细背影,只觉得这画面荒谬绝伦,又莫名地刺眼。他自认见过不少精心伺候牲口的老把式,但也从未见过谁能细致、乃至……“卑微”到这种地步。这个成分不好的女知青,脑子里装的到底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苏晚的彻底沉默与无视,让陈野那带着刺的嘲讽,仿佛一拳狠狠砸在了柔软而厚实的棉絮上,非但没有达到预期的效果,反而在空旷的寒意中显得他自己有些无理取闹、格格不入。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掠过她那双暴露在严寒中、已冻得通红甚至有些发紫,却依然稳定地执行着精细动作的手;掠过她低垂着、被碎发遮挡了大半、看不清任何情绪流露的侧脸轮廓;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屡次被对方彻底无视而带来的强烈挫败感,再次不受控制地翻涌上来,烧得他心头火起。
“喂!跟你说话呢!聋了还是哑了?!”他忍不住提高了音量,带着一种被挑战了权威的恼怒。
苏晚终于停下了按摩的动作,但并非是因为他这提高了音量的叫嚷。她先是仔细地再次观察了一下“塌耳”的状态,见它的呼吸似乎比刚才略微平稳悠长了一些,身体也不再那么僵硬,这才缓缓地、小心地收回双手,直起身。她依旧没有立刻看向陈野,而是先走到旁边那个结了薄冰的水槽边,用飘起的少量清水,极其认真地、反复冲洗着手上沾染的污渍与病猪的气息,仿佛在进行某种必要的清洁仪式。
做完这一切,她才不疾不徐地转过身,目光平静无波地投向栅栏外那个脸色明显阴沉不悦的男知青,语气平淡得像是在实验室里报告一个观测数据,不带任何个人情绪:
“它病了,很难受。按摩能帮助它缓解痛苦,促进肠道功能恢复。这是在救它的命。”
没有多余的解释,没有情绪化的反驳,甚至没有对他之前嘲讽的回应,只是用最简洁直白的语言,陈述了她正在做的事情及其背后的目的。
陈野被她这过于冷静、直白,甚至带着一种非人般理性的回答堵得瞬间语塞。他看着她那双抬起的眼睛,里面没有他预想中的委屈、愤怒,也没有试图博取理解的表演,只有一种近乎纯粹的、聚焦于“解决眼前这个问题”本身的专注光芒。他原本准备好的、更多更尖刻的讽刺与质问,突然就像被冻住了一般,硬生生卡在了喉咙深处,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他张了张嘴,线条硬朗的下颌绷紧了几下,最终却什么声音也没能发出,只是极为烦躁地用力一扯缰绳,低声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含混的、不知是骂自己还是骂对方的脏话,牵着同样感到主人情绪而有些不安的“追风”,几乎是落荒般地快步离开了。那背影,竟透着一股与他平日桀骜形象不符的仓促与狼狈。
苏晚静静地看着他略显凌乱的步伐消失在土坡之后,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的涟漪。她重新蹲下身,继续密切观察着“塌耳”。经过方才那一阵持续而温和的按摩,这头病猪的精神状态似乎确实有了一线极其微弱的转机,它的眼睛勉强睁开了一条缝隙,眼神虽然依旧浑浊虚弱,但至少不再是完全紧闭等死的状态。
她清楚地知道,这仅仅是一次暂时的物理缓解,远未到可以放松的时刻。后续还需要持续不断地观察它的饮食、排便情况,甚至可能需要想办法去寻找一些具有助消化、导滞功效的野生植物,比如山里红(野山楂)的果实或根皮。但至少,她没有放弃尝试,并且在这令人绝望的困境中,亲手抓住并验证了一丝细微的、名为“希望”的微光。
她拿出那本随身携带的牛皮纸本子,翻到记录“塌耳”情况的那一页,就着越来越亮的晨光,用依然工整清晰的笔迹,郑重地写下:
“x月x日晨,巡查发现目标个体‘塌耳’食欲完全废绝,腹部明显膨大、触感僵硬,呼吸浅促,鼻镜干燥。初步判断:急性消化不良伴随中度肠胀气。紧急处理:实施腹部顺时针方向轻柔按摩约一刻钟。处理后观察:个体挣扎行为逐渐停止,听诊到微弱肠鸣音,精神状态有极其轻微改善迹象。需持续重点监控其饮食饮水及排便变化,并尝试寻找助消化类草药资源。”
合上本子,她抬起眼,望着那头终于勉强支撑着站起身,蹒跚地走向水槽、小口舔舐饮水的“塌耳”,目光沉静如水,深处却仿佛有坚冰在缓缓流动。
在这片被严寒与贫瘠统治的荒原上,每一条生命,无论贵贱,都在生存线的边缘艰难地挣扎着。而她所能做、也必须去做的,就是最大限度地运用起脑海中那些被赋予、也被寄予厚望的知识与智慧,尽力去拉住那些正在加速滑向死亡深渊的生命,无论那是与她同病相怜的人,还是这些依赖她生存的、沉默的牲畜。
这并非源于泛滥的同情或矫饰的情感,更像是一种早已刻入她骨髓深处的、对于“知识当用于维系生命”这一信念的本能践行,一种超越个人好恶的、对生命本身与肩上责任的无言承诺。
请大家记得我们的网站:品书中文(m.pinshuzw.com)带着农业数据库,我在草原当大佬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