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浓稠如凝固的墨汁,沉甸甸地压迫着整个荒原。北风如同被激怒的巨兽,在无遮无拦的旷野上凄厉地咆哮、冲撞,卷起的坚硬雪沫子狂暴地砸在草棚单薄的顶壁和猪圈简陋的窝棚上,持续不断地发出令人心烦意乱的沙沙声响,仿佛有无数冰冷的、无形的鬼爪,在不依不饶地挠抓着这世间仅存的一点庇护。气温已降至滴水成冰、呵气成霜的彻骨程度,连那些在这片土地上生活了大半辈子、最耐寒的老农工,此刻也都早早蜷缩在烧得滚烫的土炕深处,用厚重的棉被将自己裹紧,不敢在这能将血肉冻结的酷寒中踏出房门半步。
苏晚蜷缩在草棚角落里那堆算不上厚实的干草铺上,身上压盖着所有能搜寻到的、用于御寒的破旧衣物和那条薄毯,却依旧感觉寒意如同狡猾的水银,无孔不入地渗透进来,冻得她四肢冰凉麻木,牙齿不受控制地发出细密而轻微的磕碰声。但她的大脑异常清醒,毫无睡意,一双耳朵在呼啸的风声中始终保持着最高级别的警惕,如同最精密的雷达,全力捕捉着来自几步之外猪圈方向的任何一丝异常动静。
白天进行例行观察时,她就已注意到,编号“弱崽”的那头最小的、先天不足的猪只,状态堪忧。它本就比同窝的兄弟姐妹更加瘦小虚弱,尽管经过这些天竭尽全力的精准投喂和草药调理,情况有所好转,但那孱弱的底子终究难以弥补。眼下这种能将钢铁都冻脆的极寒夜晚,对于它而言,无疑是一场生死攸关的严峻考验。
果然,就在一阵狂风暂歇的短暂间隙里,她敏锐地捕捉到了一声极其微弱、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和痛苦的哼叫,这声音与其他猪只在寒冷中陷入沉睡时发出的、相对平稳深长的呼吸声形成了刺耳的对比。
没有哪怕一秒钟的犹豫,苏晚猛地掀开身上那堆沉重却效果有限的覆盖物,刺骨的寒气如同等待已久的敌人,瞬间从四面八方包裹上来,让她全身的肌肉都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激灵灵打了一个彻骨的寒战。她凭借记忆在黑暗中摸索着,穿上那双早已被冻得硬邦邦、如同铁块般的旧棉鞋,将那件陈野给予的、相对厚实的旧羊皮袄紧紧裹在身上,随即端起那盏被她视若珍宝、光线昏黄的煤油灯,用冻得通红的手掌小心翼翼地拢住那摇曳欲熄的火苗,毅然决然地推开了那扇吱呀作响、仿佛随时会散架的简陋棚门。
狂风如同找到了宣泄的缺口,立刻裹挟着雪粒猛扑进来,灯焰剧烈地跳动、缩小,几乎要在下一秒彻底熄灭。她迅速侧过身,用自己单薄的身躯尽可能挡住风势,护住那点微弱的光明,然后深一脚浅一脚地、几乎是踉跄着冲向了仅仅几步之遥、却在狂风中显得格外遥远的猪圈。
猪圈内部,温度并不比外面的冰天雪地高出多少,只是少了那割人皮肉的疾风。借着手电筒般微弱且摇曳不定的灯光,她很快锁定了声音的源头。“弱崽”果然独自蜷缩在离猪群集体取暖区域稍远的一个冰冷角落里,小小的身体因为无法抵御的寒冷而剧烈地颤抖着,如同秋风中最孱弱的一片枯叶,呼吸变得急促而浅弱,鼻尖触手冰凉。它徒劳地试图向更角落、更冰冷的地方蜷缩,仿佛那样就能获取一丝并不存在的温暖。
苏晚的心猛地向下一沉。低体温症——在这个医疗条件几近于无、环境极端恶劣的情况下,对于如此虚弱的幼崽而言,几乎是下达了死亡的判决书。
她立刻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大脑飞速运转,身体也随之行动起来。首先,她将煤油灯极其小心地安置在一个背风的石槽凹陷处,确保这唯一的光源不会轻易熄灭。紧接着,她快步走到猪群密集趴卧、相互依偎的区域,那里的垫草因为众多猪只体温的汇聚,尚残存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宝贵的暖意。她不顾污秽与冰冷,直接跪倒在地,用双手飞快地将那些尚带着些许体温的、相对干燥洁净的垫草尽可能多地拢起,抱了满怀。
她迅速回到“弱崽”身边,将这些来之不易的“暖草”仔细地、厚厚地铺垫在它冰冷的身躯下方和周围,小心翼翼地将它包裹起来,人为地制造出一个简陋却至关重要的临时保温巢穴。随后,她毫不犹豫地脱下了自己身上那件最为厚实、也是唯一能真正抵御部分严寒的旧羊皮袄,轻柔而坚定地覆盖在了“弱崽”那依旧瑟瑟发抖、冰冷的小小身体上,将那点珍贵的温暖完全给予。
做完这一切,她并没有选择离开,回到那个同样冰冷但至少能遮风的草棚。她重新蹲伏下来,就坐在冰冷刺骨、满是污秽的地面上,伸出自己那双早已冻得麻木、失去知觉、泛着不健康红紫色的手,轻轻地、一遍又一遍地、持续抚摸着“弱崽”冰冷僵硬的脊背和同样冰凉的耳根部位。她试图通过这微不足道的皮肤接触,传递过去一丝一毫人体仅存的热量,同时也希望能给予这个濒临绝境的小生命一些坚持下去的精神慰藉与安抚。
“坚持住……一定要坚持住……”她低声地、反复地呢喃着,声音被呼啸的风声撕扯得断断续续,微弱得几乎连她自己都听不清。这既是对脚下这头脆弱生命的鼓励,也是对她自己正在急速消耗的体力和意志力的鞭策。
凛冽的寒风如同找到了新的玩具,持续不断地从窝棚千疮百孔的破洞中灌入,无情地抽打在她只穿着单薄内衫的身上,让她控制不住地瑟瑟发抖,嘴唇很快失去了所有血色,变得青紫。脚上那双可怜的棉鞋早已被寒气彻底浸透,冰冷的感觉从脚底沿着腿骨一路蔓延至全身,仿佛要将她的血液也一同冻结。然而,她蹲踞在冰冷地面的姿态却异常稳定,如同被冰雪瞬间冻结在原地的雕塑,只有那只依旧在机械而坚持地、轻柔抚摸着“弱崽”的手,还在证明着她顽强的生命力和不屈的意志。
时间,在这片被酷寒统治的天地间,仿佛被无限拉长,每一分每一秒都充斥着煎熬。煤油灯那点豆大的火焰在风中艰难地挣扎、明灭不定,昏黄摇曳的光晕,映照出她那张被冻得僵硬、毫无血色却写满了专注与执着的侧脸,也照亮了身下那团被羊皮袄紧紧覆盖着、只有极其微弱的起伏才能证明生命尚存的小小躯体。
她不知道自己的努力能否创造奇迹,不知道“弱崽”脆弱的生命之火能否扛过这黎明前最黑暗、最寒冷的时刻。她只知道,这是在她目前所能达到的认知和资源范围内,唯一能做的事情,是必须去尝试、去坚持的事情。在她所划定的责任边界内,她绝不会轻易放弃任何一条挣扎求生的生命,无论其贵贱,无论其强弱。
这一夜,格外的漫长,漫长得仿佛没有尽头。
直到遥远的天际线边缘,终于挣扎着透出一丝微不可察、如同鱼肚腹部的惨白光亮,持续肆虐了整夜的狂风,似乎也因疲惫而减弱了几分势头。苏晚几乎已经冻得完全失去了知觉,意识在冰冷的海洋中浮沉,全凭胸腔中那股不肯熄灭的意志力在强行支撑着这具濒临极限的躯体。
就在意识即将被寒冷吞噬的边缘,她忽然感觉到,自己那只早已麻木、仅凭本能还在动作的手掌之下,“弱崽”冰冷的身躯似乎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紧接着,一声比之前任何时候都更清晰、也稍微有力了一点的哼唧声,微弱地传入了她几乎冻僵的耳中。
她猛地从混沌中惊醒,低下头,借助着晨曦那点微弱的、灰白的光线,清晰地看到,“弱崽”一直紧闭的眼睛,竟然艰难地睁开了一条细小的缝隙,虽然眼神依旧浑浊虚弱,但那里面,确实重新燃起了一丝微弱的生命之光。它的呼吸,似乎也比之前平稳、悠长了一些。
它还活着。它挺过来了。
苏晚那被冻得如同覆盖了一层寒冰的脸上,肌肉极其僵硬地牵动了一下,最终扯出了一个极其细微、几乎难以用肉眼察觉的、混合着疲惫与欣慰的弧度。她小心翼翼地掀开羊皮袄的一角,仔细确认“弱崽”的生命体征确实趋于稳定,状态比深夜时好了许多,这才尝试着活动自己那双早已失去知觉、如同不属于自己一般的双腿。一阵如同千万根钢针同时猛刺的剧烈酸麻疼痛瞬间袭来,让她眼前发黑,身体不受控制地晃了晃,险些直接栽倒在冰冷的地面上。
她急忙伸手扶住旁边冰冷粗糙的土坯墙壁,借助着这一点支撑,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将自己冻得僵硬的身体重新撑起,站直。随后,她将那只陪伴她度过漫长寒夜的旧羊皮袄重新裹回自己几乎冻透、不停打着冷颤的身体上,感受着那粗糙的皮毛之下,似乎还残留着一丝属于生命的、微弱却无比珍贵的温度。
她端起那盏灯油即将耗尽、光芒愈发暗淡的煤油灯,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那个在“暖草”构筑的临时巢穴和同伴们微弱体温庇护下,呼吸逐渐变得平稳、似乎终于陷入安稳睡眠的“弱崽”,然后才转过身,拖着沉重麻木、如同灌满了铅的双腿,步履蹒跚地、一步一步地,艰难走出了这片她守护了整整一夜的猪圈。
天边,那抹鱼肚白正在缓慢地、不可阻挡地扩大。
天,终于快要亮了。
这一夜无人知晓、无人喝彩的艰难守护,对于外界而言,不过是北大荒无数个酷寒夜晚中微不足道的一个。但对她——苏晚而言,却是一次对自身意志极限的残酷考验,是一次对生命信念最直接的淬炼。她用自己的方式,沉默而坚定地,在这片以冷酷和贫瘠着称的冰原之上,完成了一次对生命尊严与价值的、无声却无比庄重的扞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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