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肆虐了一夜的风雪终于暂歇,但空气中的寒意非但没有减弱,反而仿佛彻底凝固,沉甸甸地压迫着荒原。每一次呼吸,冰冷的空气都像带着无数细小的冰针,扎刺着鼻腔与肺叶,带来尖锐的痛感。苏晚将最后几根细若手指、潮湿冰冷的柴薪投入灶坑,那点微弱的火星在灰烬中徒劳地挣扎、闪烁了几下,终究敌不过无孔不入的潮湿与严寒,悄无声息地熄灭了,连一丝能暖和人心的温度都未曾留下。
不能再等了,一刻也不能。
她将那用干净布片仔细包裹的半截缝衣针和那团颜色斑驳却梳理整齐的旧线团,小心翼翼地贴身揣进怀里最靠近心口的位置。又拿起昨晚刻意省下的、半个冻得如同石头般坚硬的窝窝头,勉强咽下几口,便毅然推开那扇几乎无法阻挡寒气的棚门,走了出去。她的目标明确——住在牧场东头、独自抚养着小孙子的赵大娘家。她记得之前帮工路过时,曾瞥见赵大娘院里的柴垛堆得还算齐整厚实,而且隐约听人提起过,赵大娘年纪大了,眼神不济,穿针引线变得极其困难。
踩着没过脚踝、咯吱作响的积雪,苏晚深一脚浅一脚,艰难地跋涉到赵大娘家那间低矮却显得敦实的土坯房外。她停下脚步,先仔细整理了一下被寒风吹得凌乱的发辫和早已失去原本颜色的棉袄衣领,然后深深吸入一口冰冷到刺痛的空气,仿佛要将所有的不安与忐忑都压下去,这才抬手,轻轻叩响了那扇糊着厚实防风纸的木门。
开门的是赵大娘本人,头上裹着御寒的深色头巾,饱经风霜的脸上刻满了岁月的沟壑,但眼神尚算温润慈和。她看到门外站着个脸冻得通红、睫毛上都结着白霜的陌生姑娘,不由得愣了一下。
“姑娘,你是……?”赵大娘的声音带着些微的沙哑和疑惑。
“大娘,您好。我是牧场新来的知青,叫苏晚,在那边最靠边的猪圈干活。”苏晚语气恭敬,带着恰到好处的、属于晚辈的腼腆与诚恳,“冒昧来打扰您,是……是想跟您商量个事儿。”
她说着,从怀里取出那个用手帕包着的小包,轻轻摊开,露出里面那半截闪着微光的针和那团旧线:“我看您一个人带着小孙子,里外操持,这大冷天的,穿针引线肯定特别费眼神、不容易。我……我手脚还算利索,会点儿针线活,虽然手艺粗陋,但补个衣服破洞、纳个鞋底什么的,还能勉强应付。您家里要是有啥需要缝补的衣物,我帮您干,不要工钱。”
她说到这里,适时地停顿了一下,脸上流露出几分符合她年龄的、真实的为难与恳切,但语气依旧保持着克制:“就是……就是我那边分配的柴火实在接济不上了,草棚里冷得跟冰窟窿没两样,猪圈那边更是冻得厉害,好几头猪的耳朵尾巴都起了冻疮。您要是家里方便,柴火有富余的话,能不能……能不能用我这点微末的手艺,跟您换点儿柴火?不用多,够我烧两天热水,晚上能在猪圈边上引个小小的火堆,取点暖就成。”
她没有哭诉自己的悲惨境遇,也没有放下尊严直接乞求,而是清晰地提出了一个以自身劳动换取必需资源的、平等的“交易”方案。姿态放得足够低,以博取同情,却又巧妙地维护了作为一个劳动者最基本的尊严。
赵大娘闻言,先是怔了怔,随即仔细地上下打量了苏晚一番。这姑娘她确实有点模糊的印象,总是一个人默默地在最偏僻的猪圈忙活,很少与人扎堆。再看她冻得发紫的嘴唇、身上那件显然无法抵御如此严寒的单薄棉袄,以及手里那虽然旧却保存得极其仔细、显然是心爱之物的针线,心里顿时跟明镜似的,明白了这姑娘眼下的艰难处境。这年月,谁家的日子都不宽裕,柴米油盐都紧巴巴的,尤其是这些从城里来的娃娃,到了这苦寒之地,更是遭罪。
“哎呦,你这孩子,这冰天雪地的,快别在门口站着了,赶紧进屋来,屋里头好歹比外头强点!”赵大娘心一软,连忙侧过身,热络地把苏晚让进了屋里。
屋内虽然陈设简陋,但比起苏晚那四处漏风的草棚,确实多了几分烟火人气的暖意。土炕烧得温热,一个约莫五六岁大的男孩正裹着棉被坐在炕上,睁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这个陌生的姐姐。
赵大娘也是个爽快人,没多客套,直接走到炕边的旧木柜前,翻找出两件袖口、肘部磨得露出了棉絮的厚棉袄,还有一双鞋底和鞋帮连接处已经“张嘴”的旧棉鞋,叹了口气道:“人老了,不中用了,这眼睛看东西模模糊糊的,拿个针跟捉虫子似的,真是愁死人。姑娘你要是不嫌活儿埋汰,就帮大娘拾掇拾掇?”
“不嫌的,大娘,我这就给您弄。”苏晚立刻应声,接过衣物,在炕沿找了个光线稍好的地方坐下,就着窗户透进来的、灰白的天光,熟练地穿针引线。她的动作算不上飞快,但极其专注、沉稳,每一针都落得精准,针脚细密而均匀,既保证了修补处的牢固耐用,也尽量顾及了衣物本身的美观。
赵大娘坐在一旁,一边纳着鞋底(虽然很慢),一边留意着苏晚的动作,看着她低垂的、专注的侧脸和那双冻得通红却异常稳定的手,眼里不由得渐渐流露出赞赏与怜惜的神色。这姑娘,不仅手巧,难得的是这份沉得下心、耐得住性子的静气。
一个多时辰在静谧中悄然流逝。两件棉袄的破口被仔细缝合,磨损处也加固了补丁,那双张了嘴的棉鞋更是被细密的针脚重新“咬合”得严严实实。苏晚甚至细心地将一件棉袄上几颗快要脱落的纽扣都重新缝紧了一遍。
“好了,大娘,您看看这样行不行?”苏晚将修补好的衣物双手递还给赵大娘。
赵大娘接过,用手仔细摩挲着那些细密平整的针脚,又凑到眼前看了看,脸上顿时绽开了笑容,连连点头称赞:“好,好哇!这针线活做得,又结实又匀溜,比大娘年轻时候缝得还好哩!姑娘,真是辛苦你了,太谢谢了!”
她放下衣物,利落地站起身,走到屋角那堆码放得还算整齐的柴垛旁,毫不吝啬地抱出一大捆干爽、粗细均匀的劈柴,想了想,又弯腰从灶坑旁拿起一个旧布袋,从里面装了小半袋尚带着余温的、红亮亮的木炭块,然后一股脑儿地全都塞到了苏晚怀里。
“拿着,快都拿着!赶紧拿回去把火生起来!这鬼天气,可不敢再冻着了!以后家里再有啥针头线脑的活儿,大娘可还指着你了!”赵大娘语气热切,带着北方劳动妇女特有的爽利与善良。
怀里骤然传来的沉甸甸的重量,以及那捆劈柴散发出的干燥木质清香,混合着炭块隐约传来的、令人贪恋的余温,仿佛一股温热的暖流,瞬间注入了苏晚那颗几乎被冰封的心湖。她的鼻尖控制不住地微微一酸,眼眶有些发热,但她迅速垂下了眼帘,将翻涌的情绪强行压下,只是抱着柴火,深深地、郑重地向赵大娘鞠了一躬,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谢谢您,大娘!”
“哎,快别整这些虚礼了,赶紧回去,把火生得旺旺的!”赵大娘挥着手,催促道。
抱着这救命的柴火与炭块,苏晚的脚步比来时轻快了许多,尽管积雪依旧深厚,但她觉得脚下的路似乎不再那么难行。回到冰冷的草棚,她立刻用那袋尚存温热的炭块作为火引,小心翼翼地点燃,再添上几根新得来的干爽劈柴。当橘红色的、跃动的火焰终于冲破黑暗,在灶坑里欢快地升腾起来,散发出久违的、令人几乎落泪的暖意,开始一点点驱散棚内那凝固般的刺骨寒意时,她冻得几乎失去知觉的四肢百骸,才仿佛重新活了过来,慢慢恢复了些许知觉。
傍晚时分,她又用同样的方法,主动找到附近一位熟识的、手套磨破了的老牧工,帮他仔细修补好了那双关乎他手脚保暖的皮手套,再次成功地换回了几个耐烧的硬木树根疙瘩。
她没有去参与那场注定徒劳、只会消耗精力与人情的柴火争夺战,也没有寄望于任何人的怜悯与施舍。而是凭借着自己这微不足道、却在此刻显得无比珍贵的“技能”,在这冰冷而残酷的资源分配链条中,巧妙地为自己和那群依赖她生存的猪只,撬开了一道狭窄却切实可行的缝隙,换来了这维系生命与希望的、实实在在的“温暖”。
夜幕降临,猪圈旁边,终于升起了一小堆不算旺盛却持续燃烧的篝火,烟雾带着热量袅袅升起,缭绕在窝棚周围。这微弱的火源虽不能大幅提升气温,却足以驱散部分直逼骨髓的严寒,让那些挤作一团、瑟瑟发抖的猪群,终于能够趴伏得稍微安稳一些,不再因极度的寒冷而恐慌躁动。
苏晚坐在跳动的火堆旁,借着明明灭灭的火光,仔细检查着“弱崽”的耳朵和尾巴,指尖感受着那小小的躯体传来的、比之前稳定了些许的体温,确认没有新增的严重冻伤,心中稍安。
跃动的火苗在她沉静如水的面庞上投下摇曳的光影,明明暗暗,如同她此刻复杂的心绪。
柴火危机,凭借着她的冷静观察与巧思,算是初步得以化解。但这片广袤冰原之上,严酷的生存考验,还远未到结束之时。她清楚地意识到,自己需要掌握更多类似的、能够用于交换生存资源的“技能”,需要开拓更多这样不依赖集体分配、依靠自身能力维持生存的“渠道”。唯有如此,她才能在这个资源匮乏、人情复杂的环境里,为自己,也为她所负责的那些沉默的生命,一点点地拓宽那狭窄得可怜的生存空间,争取到更多喘息与立足的余地。
她默默地拾起一根赵大娘给的劈柴,轻轻添入火中。干燥的木头遇到烈焰,发出噼啪的脆响,爆起几点火星,随即燃烧得更旺了些。
那簇橙红色的火焰,在这无边无际的黑暗与能将灵魂冻结的寒冷中,顽强地、固执地燃烧着,仿佛在无声地宣告着生命不屈的韧性与尊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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