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粮油加工厂派了个年轻学徒来给林枫带路。学徒名叫小陈,约莫十七八岁,对林枫这位能修机器、还被陈科长看重的“先生”既好奇又拘谨。
粮油加工厂位于县城另一边,紧靠着一条水量还算充沛的河道,厂房是几间连在一起的砖瓦大屋,远远就能听到里面传来“轰隆隆”的机器轰鸣声和皮带传动的“哐当”声。
厂长姓李,是个面色焦黄、嗓门洪亮的中年人,早已在厂门口等候。见到林枫,他热情地迎上来握手,但眉宇间那抹化不开的愁绪显而易见。
“林同志,可把你盼来了!咱们厂这台‘老黄牛’,可是把我折腾得够呛!”李厂长一边引着林枫往里走,一边大倒苦水,“出米率低,碎米多,电费还蹭蹭往上涨!再这么下去,完成任务都够呛!”
车间里光线昏暗,空气中弥漫着米糠和机油混合的独特气味。巨大的皮带在头顶的传动轴上呼啸而过,带动着几台机器运转。工人们穿着沾满米灰的工装,在机器间忙碌着,脸上都带着疲惫。
那台出问题的碾米机被单独安置在车间一角,体型庞大,铸铁的外壳上布满了油污和锈迹。它正在运行,发出一种沉闷而不均匀的“嗡隆”声,听起来就不那么顺畅。
“就是它了,”李厂长指着机器,声音在噪音中不得不提高八度,“国产的老型号,用了好些年了,一直凑合着用,今年毛病特别明显!”
林枫没有急着发表意见。他先是静静地站在机器旁,仔细观察了几分钟。看稻谷从进料口投入,听机器内部滚筒旋转和米粒碰撞的声音,再看出来的米和糠的比例。初步观察,碎米确实不少,出米的色泽也显得有些暗淡。
“李厂长,能不能先停一下机器?”林枫大声说道。
“停!快停下!”李厂长连忙招呼操作工。
巨大的轰鸣声戛然而止,车间里顿时安静了不少,只剩下其他机器还在运转。工人们都好奇地围拢过来,想看看这位年轻的“专家”有什么高招。
林枫挽起袖子,对李厂长和负责这台机器的老师傅说:“麻烦打开检修口,我想看看里面的情况。”
老师傅拿来工具,费力地拧开几个硕大的螺栓,掀开了一块沉重的铸铁侧板。内部结构暴露出来:一个巨大的、布满凸起筋条的铸铁滚筒,以及外围固定的、带有细密筛孔的米筛,还有一套调节间隙和压力的米刀装置。里面积满了米糠和灰尘。
林枫仔细检查着滚筒的磨损情况,米筛是否有堵塞或破损,又用手电筒照看米刀的角度和磨损度。他发现滚筒的筋条磨损不均,有些地方已经磨平,影响了搓撕效果;米筛的局部有轻微堵塞,影响了分离效率;而米刀的调节机构因为长期缺乏保养,已经有些锈蚀,导致压力不均衡。
“问题不止一处。”林枫直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滚筒磨损不均,导致对稻谷的脱壳力度不稳定,这是碎米多的主要原因之一。米筛部分堵塞,影响了米和糠的及时分离,可能也影响了出米率。另外,米刀的调节机构需要清理和润滑,确保压力均匀。”
他说的这些,老师傅其实也隐约知道一些,但从未如此系统、清晰地被指出来。李厂长更是连连点头:“对对付!就是这么回事!林同志,你看这该怎么修?换滚筒?那可麻烦了,得上报省里,还不一定及时有货!”
“暂时不必更换滚筒。”林枫摇摇头,“磨损问题,我们可以想办法通过调整其他参数来补偿。当前最紧迫的,是进行一遍彻底的清理和维护。”
他看向李厂长和老师傅,语气认真:“首先,需要把机器内部,尤其是滚筒和米筛,彻底清理干净,确保没有任何堵塞。其次,米刀的调节机构必须拆解下来,除锈、润滑,恢复其灵活性。这是保证设备处于‘健康’状态的基础,很多问题往往就出在保养不到位上。”
“这个没问题!我马上安排人做!”李厂长立刻应承下来,这不需要额外资源,只是费些人工。
“在清理和维护的同时,”林枫继续说道,“我们需要系统地测试和调整几个关键参数:滚筒的转速、米刀与滚筒的间隙以及压力、还有进料的速度。我们需要找到这几者之间的最佳配合点。”
他顿了顿,提出了一个具体方案:“我建议,我们可以设计一个简单的测试方案。固定进料速度,然后在不同的滚筒转速下(如果电机皮带轮可以调整的话),微调米刀的间隙和压力,每次调整后,取样一定量的稻谷进行加工,然后分别称量出米、碎米和糠的重量,计算精确的出米率和碎米率。通过对比数据,找到那个效率最高的‘甜蜜点’。”
这个基于数据和系统测试的思路,对于当时主要依靠老师傅“手感”和“经验”的工厂来说,颇为新颖。李厂长和老师傅都听得有些发愣。
“这……还要称重?算比率?”老师傅挠了挠头,感觉有些麻烦。
“磨刀不误砍柴工。”林枫耐心解释,“只有通过精确的数据,我们才能知道到底是哪个参数在起主要作用,调整的方向对不对。靠感觉摸索,可能试很多次都找不到最优解,反而浪费更多时间和粮食。”
李厂长想了想,一咬牙:“行!就按林同志说的办!只要能解决问题,麻烦点就麻烦点!需要什么工具,厂里尽量配合!”
林枫点点头:“需要一台精度好点的磅秤,还有一些记录数据的纸笔。另外,如果电机皮带轮可以更换,准备几个不同尺寸的备用轮,用来改变转速。”
接下来的半天,林枫就留在了粮油加工厂。他并没有亲自动手拆卸机器,那需要专业的工具和力气,主要由老师傅带着徒弟们操作。他更多是在一旁指导,指出清理的重点,讲解米刀机构的工作原理和调整要领。
在这个过程中,他和厂里的工人们也有了更多交流。工人们最初对这个看起来文质彬彬、说话带着点不同口音的年轻人有些距离感,但见他态度随和,讲解问题深入浅出,丝毫没有架子,也渐渐放松下来,开始主动向他请教一些平时遇到的机器小毛病。
林枫则抓住机会,通过解答这些问题,更深入地了解了工厂里其他设备的情况,比如那台噪音巨大的老式鼓风机,以及润滑系统普遍存在滴漏的问题。他都一一记在心里,这些都是未来可能的技术改进点。
清理和维护工作直到下午才初步完成。看着焕然一新的机器内部,老师傅自己也忍不住感叹:“还真是,脏成这样,能好使才怪了!”
林枫则和李厂长、老师傅一起确定了明天开始进行系统性参数测试的计划。
离开粮油加工厂时,已是夕阳西下。李厂长紧紧握着林枫的手:“林同志,太感谢了!不管成不成,你这一来,至少让我们知道了该往哪儿使劲,该怎么使劲!”
回去的路上,林枫虽然感到一丝疲惫,但精神却很振奋。他感觉到,自己正在用一种这个时代能够接受的方式,将科学的方法论和系统的工程思维,像种子一样,悄悄播撒下去。改造一台碾米机或许只是小事,但这种思维方式的渗透,其意义可能更为深远。
推开小屋的门,苏念卿正在灯下缝补着什么,见他回来,抬起头,眼中带着询问。
“怎么样?厂里的问题麻烦吗?”她轻声问道,语气里是自然的关切。
林枫洗了手,坐在桌边,接过苏念卿递过来的温水喝了一口,才将今天在厂里的见闻和初步的方案简单说了一遍。
苏念卿听得似懂非懂,但看到林枫眼神中那种专注而笃定的光彩,她心里没来由地觉得踏实。她发现,这位林同志在谈起这些机器和技术的时候,整个人仿佛都在发光,与平日里的沉静温和判若两人。
“听起来很复杂……你能解决吗?”她有些担忧地问。
“试试看吧。”林枫笑了笑,没有把话说满,“就像解一道复杂的数学题,需要耐心,一步一步来。”
他的目光落在桌上那盏煤油灯上,忽然想起什么,说道:“苏同志,明天如果去供销社,能不能再帮我留意一下,有没有更粗一点铜线?或者,废弃的变压器之类的东西?”
他的那个简易充电装置,还在瓶颈中挣扎,需要更好的材料。
苏念卿没有多问,只是点了点头:“好,我记下了。”
夜色渐深,林枫在油灯下,将今天观察到的碾米机结构、初步判断的问题以及计划测试的参数表格,详细地记录在草纸上。每一步都需要谨慎,每一次调整都需要记录,这不仅是为了解决眼前的问题,也是为他未来可能进行的更多“技术爬坡”,积累宝贵的、符合这个时代语境的经验。
窗外的秋虫唧唧作响,伴随着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汇成了一曲静谧而充满希望的夜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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