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咱们书接上回。
洪水滔天,治水的担子重重压在了鲧的肩膀上。他干了九年,拼尽全力,结果呢?水没治住,人累死了,最后还落得个身首异处的下场——被舜(也有说是尧)下令,诛杀在羽山那个荒凉的地方。
史书上就这么冷冷一句,好像他只是个失败的倒霉蛋。可你仔细琢磨那些神话传说,味儿就全变了。
传说啊,鲧是偷了天帝的宝贝——“息壤”。这玩意儿可神了,是一种能自己不断生长、永远用不完的神土。鲧想用它来堵住洪水。这下可捅了马蜂窝,天帝大怒,派火神祝融下凡,在羽山把他给宰了。更玄乎的还在后头:鲧的尸体三年都没腐烂。天帝心里发毛,怕他变成什么妖怪,又让人用吴刀剖开他的肚子。你猜怎么着?金光一闪,一个大胖小子蹦了出来,这就是后来大名鼎鼎的禹。而鲧自己的身子,化成了一条黄龙(也有人说是个黄熊),“咕咚”一声钻进了羽山的深水里,没了踪影。
(《山海经·海内经》里大概就是这么记的)
今天咱们看这故事,当然知道“息壤”和“剖腹产子”不是真事儿。可古人编这么个离奇曲折的神话,绝对不是为了好玩。神话,往往是历史被裹上了糖衣,或者,裹上了血衣。 咱们今天要做的,就是剥开这层神奇的外壳,尝尝里面到底是什么馅儿。
我觉着,鲧的失败和惨死,恐怕不是因为他蠢或者无能。他更像是一个走错了时代的悲剧英雄,刚好卡在了两个时代的夹缝里,成了旧世界谢幕时,最后那声沉重的叹息。
一、息壤,到底是啥宝贝?
咱先掰扯掰扯这个核心道具——“息壤”。
书上说它“土自长息无限,可塞洪水”。翻译成人话就是:这土自己能长,永远堵得住水。这在现实里可能吗?当然不可能。但这想法打哪儿来的?
你想啊,四千年前的人跟洪水斗,最头疼的是什么?就是你辛辛苦苦垒起来的土坝,洪水一涨,又淹过去了!你永远在追着水位跑,永远差那么一截。所以,“息壤”很可能代表了先民们一个最朴素、也最绝望的技术幻想:要是有一种材料,能跟着水位一块儿往上长,自动把水堵住,那该多好!
这幻想背后,是“堵”水思路下,人们能想到的终极解决方案了。
但关键在“偷”这个字上。神话里强调,息壤是天帝的,鲧是“盗”来的。
“盗”,可不是什么光彩事。这意味着越界,意味着僭(jiàn)越——说白了,就是拿了不属于自己身份该拿的东西。在天帝那儿,息壤是神权的象征;在人间,这隐喻着什么?
我猜啊,这或许映射了鲧在治水时,试图掌控某些超越他权限的东西。可能是跨部落调动的庞大民工队伍,可能是集中起来的粮食和物资,也可能是对更大范围土地的规划和指挥权。
在以前部落各过各的日子里,这种跨部落的资源垄断和大权独揽,本身就是对老规矩的严重挑战。“盗息壤”,因此可以看成是一次政治上的冒险闯关。他想用非常手段,拿到超级权力,来解决超级灾难。
结果呢?他触怒了“天帝”——这个“天帝”,可以理解为旧秩序、旧规矩、旧利益格局的化身。于是,杀身之祸就来了。
二、“堵”出来的死路,是鲧太笨吗?
说完神话,咱看实际方法。鲧用的就是“堵”,筑堤建坝。
现在小学生都知道“堵不如疏”。但咱们不能拿今天的知识去笑话古人。在四千年前,“堵”很可能是最主流、最“科学”的法子,甚至以前还管用过。
考古挖出来的证据显示,早在鲧之前好几百年,各地的部落村子周围,普遍都有环壕和土围子(就是最早的城墙)。这东西一个重要作用,就是防小股水患,保护自家地盘。对单个部落来说,把水“堵”在外面,是最直接有效的自救。
鲧的“堵”,说白了,就是把这种部落级别的成功经验,放大到了整个黄河流域。他想造一个超级堤防系统,把洪水整个“锁”在外面。
但问题就出在这儿。大洪水是个系统性难题,它才不管你什么部落界限,一扫一大片。上游部落拼命堵,水压全跑到下游去了;下游也堵,洪水没处去,憋足了劲,最后可能把所有人的堤坝都冲个稀巴烂。这就是“各自为战”的恶果。
所以,鲧的失败,真不是他一个人笨。而是部落联盟这套老班子,根本玩不转“国家级”的大工程。松散的血缘联盟,没法有效协调上下游、统一调拨资源、让所有部落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大家都有自家的小算盘。
他代表着旧时代最后一股倔强的力量,想用老办法解决新问题,结果撞得头破血流,把命都搭上了。
三、为什么鲧“必须”死?
那么,下一个更残酷的问题来了:鲧为什么非得死?而且是以“殛(ji)”(就是诛杀,带公开处罚性质)这么严厉的方式?
咱们不能光看表面,得把他放回当时那个权力牌桌上去看。
第一,给天下人一个交代,保住联盟不散架。
你想,治水九年,劳民伤财,结果洪水照旧,老百姓苦不堪言。失望必然变怨气,怨气积累久了,部落联盟眼看就要炸锅。这时候,必须推出一个足够分量的“背锅侠”,来承受所有怒火,让大家泄泄愤,联盟才能勉强维持下去。作为治水总指挥的鲧,没有比他更合适的“责任人”了。 他的死,是一种政治上的“紧急止血”。
第二,为新势力上台扫清道路。
当时,舜(和他代表的新兴政治集团)可能已经崭露头角,想推行新理念、新办法。鲧是尧任命的老臣,他的彻底失败,正好给了舜们否定旧政策、推行新路线的绝佳理由。杀掉鲧,不仅搬开了一块绊脚石,更是用血淋淋的事实宣告:“堵”这条路走到头了,彻底行不通! 这等于为接下来大禹要搞的“疏”,做了一次最震撼的全民动员和政治清场。
第三,杀人,也是一种“教育”。
在古代,处决一个重要人物,往往是一种强烈的仪式。公开杀掉曾经位高权重的治水领袖,是在用最恐怖的方式告诉所有人:旧时代、老办法、过去的思维,都跟着他一起进棺材了!谁都别再想走回头路。 这种震撼教育,比什么思想工作都管用。
所以说,“殛鲧”远不止是惩罚一个失败者。它更像一次冷酷的政治手术,目的是:切掉旧秩序的病灶,给联盟输点血续命,同时,给将要移植进来的新器官(大禹的新政)准备好地方。
四、失败的英雄,为啥还有人念着他的好?
最有意思的一点来了:尽管鲧被定为罪臣处死,可在后世的传说和文化里,他并没有被彻底骂成狗熊,反而蒙上了一层悲情英雄的色彩。
除了《山海经》,大诗人屈原在《天问》里都替他鸣不平:“鸱龟曳衔,鲧何听焉?顺欲成功,帝何刑焉?”(猫头鹰和乌龟都来帮忙运土筑堤了,鲧听了它们的话有什么错?他本来顺着大家的愿望想要成功,天帝凭什么惩罚他?)
你看,这种对“失败者”的复杂感情——既惋惜他的结局,又承认他的努力和动机——其实挺中国的。我们的历史观里,除了成王败寇,好像还留着另一把尺子:我们崇拜胜利者,但也愿意给那些拼尽全力却功败垂成、甚至被时代车轮碾过的人,留一声叹息,存一份敬意。
鲧的悲剧,就像刻在中华文明基因里的一道深痕。它提醒后来者:变革的路从来不好走,走在最前头的人,往往下场最惨。它也隐隐告诉我们:后来那些巨大的成功(比如大禹治水),脚下踩着的,常常是前人失败的尸体和用命换来的教训。
鲧死了,死得挺惨。但他的死不是白费。他用最极端的方式,证明了“堵”是条死胡同,逼着整个文明必须睁开眼睛,去找一条全新的、更艰难的生路。而从他身体里诞生的那个孩子——禹,将带着父亲的遗志和血泪教训,踏上一条完全不同的征途。
羽山的血早就干了,传说里的黄龙也潜入了深渊。可眼前的现实是:洪水,还特么在那儿呢! 烂摊子更大了,所有人的目光,现在都死死盯在了那个从父亲肚子里“蹦”出来的年轻人——禹的身上。他该怎么干?难道就是把“堵”换成“疏”那么简单吗?下一章,咱们跟着禹的脚步,去丈量九州大地。你会发现,他手里拿着的,不光是测水位的工具,那更像是一支画笔,正在默默勾勒一个前所未见的国家蓝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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