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如同无形的刀子,刮过破败的院落,将林景辉留下的嚣张气焰吹散了些许,却吹不散林景云眼底的冰冷。他将那团被践踏的纸张仔细收好,每一个动作都带着一种沉凝的力量,仿佛不是在收拾废纸,而是在擦拭一柄即将出鞘的利刃。
他重新坐回桌前,昏黄的油灯映照着他清瘦却挺拔的侧影。怒火并未让他失去理智,反而激发出更强的求生欲和掌控欲。林景辉的侮辱与威胁,像是一块磨刀石,磨砺着他来自另一个世界的灵魂,使其更加锋利。他必须尽快恢复身体,掌握力量,无论是医术的力量,还是足以自保、乃至复仇的力量。
正当他沉思之际,一阵压抑的、撕心裂肺的咳嗽声打破了屋内的死寂。
“咳咳……咳咳咳……”
是小翠!
林景云猛地转头,只见小翠端着一个空碗,正要退出门外,却突然弯下腰,剧烈地咳嗽起来。她的身体单薄得像风中的芦苇,每一次咳嗽都让她全身颤抖,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噗——”一口鲜红的血猛地从她口中喷出,溅落在门槛和她那件打了补丁的粗布衣襟上,触目惊心。
“小翠!”林景云心中一紧,几乎是本能地站起身。虽然身体依旧虚弱,步伐有些踉跄,但他动作极快,几步就冲到了门口,扶住了摇摇欲坠的小翠。
“少……少爷……”小翠惊恐地看着自己衣襟上的血迹,又看向林景云,眼中充满了绝望和恐惧,“奴婢……奴婢是不是要死了……”
林景云眉头紧锁,迅速检查小翠的情况。呼吸急促,脉搏细弱,咳血鲜红,唇色发白……这是典型的肺部出血症状,加上她长期营养不良、过度劳累,情况十分危急。在这个缺医少药的年代,咳血不止,很可能就是不治之症!
“别怕,有我在。”林景云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镇定。他扶着小翠在门槛边的草垫上坐下,让她身体前倾,以利于呼吸和排出积血。
“少爷……您……”小翠看着林景云沉稳的动作,一时有些发怔。眼前的二少爷,似乎和以前那个怯懦寡言的少年完全不同了。他的眼神锐利而专注,动作间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专业和自信。
“别说话,放松。”林景云命令道。他快速扫视屋内,目光落在了墙角一小捆干枯的艾草上——那是原主母亲柳氏生前采来驱虫用的。
艾灸止血!
这是中医里常用的急救方法,利用艾绒燃烧产生的温热刺激穴位,达到温经通络、行气活血、散寒止痛,乃至止血的效果。在前世,他虽然专攻中西医结合的外科和急救,但家学渊源,基本的针灸艾灸原理和操作早已烂熟于心。
“忍着点。”林景云迅速取来艾草,揉搓成松软的艾绒。他没有专业的艾灸工具,只能因陋就简。他点燃艾绒,待明火熄灭,红亮的火头散发出独特的药草香气和灼热的温度。
他小心地控制着距离,将燃烧的艾绒靠近小翠背部的“肺俞穴”和“膈俞穴”。这两个穴位是治疗肺部疾病和止血的要穴。温热的刺激透过单薄的衣衫渗入肌肤,小翠忍不住轻轻“嘶”了一声,身体微微颤抖。
“别动。”林景云低喝,全神贯注地控制着艾火的温度和距离,既要保证疗效,又不能烫伤她。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空气中弥漫着艾草燃烧的特殊香气。小翠的咳嗽声渐渐平息,呼吸也似乎顺畅了一些。她惊奇地感受到,一股暖流从后背缓缓扩散开来,驱散了胸口的憋闷和寒意,那股不断上涌的血腥气也慢慢退了下去。
又过了片刻,林景云移开艾绒,仔细观察小翠的脸色,见她苍白的脸上恢复了一丝血色,呼吸也平稳了许多,这才松了口气。
“感觉怎么样?”他问道,声音因脱力而有些沙哑。刚才一番精神高度集中的施救,对他这具虚弱的身体消耗极大。
小翠愣愣地感受着身体的变化,好半晌才回过神来,她难以置信地看着林景云,眼眶瞬间红了,泪水扑簌簌地往下掉。她猛地挣扎着要跪下:“二少爷……您……您救了奴婢的命!您真是活菩萨!呜呜……”
“起来。”林景云扶住她,“只是暂时止住了,你身体亏空得厉害,需要好好调养。”他顿了顿,补充道,“以后别太劳累了,有什么事,还有我。”
小翠泪眼朦胧地看着林景云,心中充满了感激和一种莫名的敬畏。她用力点头:“奴婢记住了!奴婢这条命是二少爷给的,以后一定好好伺候二少爷!”
刚才的动静虽然不大,但小翠咳血和林景云施救的过程,还是被隔壁院子洒扫的一个老婆子看见了。她探头探脑地看了一会儿,见小翠真的不咳了,脸色也好转了,不由得啧啧称奇,转身就去和其他下人嚼舌根了。
“听说了吗?二少爷会医术呢!”
“真的假的?他不是摔坏了头吗?”
“千真万确!刚才小翠咳血,眼看就不行了,二少爷拿那个什么草一熏,就好了!”
“哎哟,那可是积了德了!柳姨娘就是郎中,二少爷这是得了真传?”
“谁说不是呢!看来咱们这位二少爷,不是个简单的……”
流言如同插了翅膀,很快就在林家大宅的下人圈子里悄悄传开了。有人惊奇,有人怀疑,也有人暗自思忖。
这流言,自然也传到了林景云那位郎中外公的耳朵里。
柳老郎中本就担心外孙的身体,听闻此事,更是心头一动,第二天便提着一个药箱,步履蹒跚地来到了林景云居住的这个偏僻小院。
“咳咳,景云,好些了吗?”柳老郎中头发花白,脸上布满皱纹,但一双眼睛却依旧清亮,透着阅历和精明。他打量着外孙,见他虽然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清明,精神尚可,稍稍放下心来。
“外公,您怎么来了?”林景云连忙起身相迎,心中却明白,外公此来,恐怕不只是探病那么简单。
“来看看你。听说……你昨天给小翠那丫头治病了?”柳老郎中放下药箱,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桌上摊开的《滇南本草》残卷和抄录的纸张。
“情急之下,用了些艾灸的法子,侥幸止住了血。”林景云回答得不卑不亢。
“哦?艾灸?”柳老郎中眼中精光一闪,“你娘生前是教过你一些,但艾灸止血,取穴和火候都极有讲究,稍有不慎,反而会引动气血,后果不堪设想。你倒是大胆。”
林景云微微躬身:“外孙只是记着娘亲说过的一些皮毛,加上看了些她留下的医书,胡乱试了试。”
柳老郎中不再多言,打开药箱,从里面取出几味药材,摊在桌上:“既然看了医书,那外公考考你,这几味药,你可认得?”
桌上摆放着黄芪、当归、三七,还有一株形态奇特的草药。
林景云看了一眼,心中了然。这既是考校,也是试探。他拿起药材,一一辨认:“这是黄芪,补气固表;这是当归,补血活血;这是三七,止血化瘀,乃云南特产的名贵药材。”
他的声音平稳,对答如流,没有丝毫迟滞。柳老郎中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
接着,林景云拿起最后一株草药,仔细端详片刻,眉头微蹙:“这株……”
柳老郎中看着他:“怎么?不认得了?这可是《滇南本草》里有记载的‘重楼’,有清热解毒、消肿止痛之效。”
林景云将草药放下,目光转向桌上的《滇南本草》残卷,翻到记载“重楼”的那一页。残卷上,果然绘制着与手中草药相似的图形,旁边注着“重楼”二字。
但他抬起头,目光清澈而坚定地看着外公:“外公,恕外孙直言,这《滇南本草》流传甚广,功不可没,但其中亦有疏漏之处。比如这‘重楼’,书中所绘,以及您带来的这株,并非真正的重楼,而是‘七叶一枝花’。”
“什么?”柳老郎中猛地一震,眼中闪过难以置信的光芒,“你说什么?这不是重楼?”
“是,也不是。”林景云解释道,“七叶一枝花与重楼同科,外形相似,功效也有部分重叠,都能清热解毒。但真正的重楼,其叶多为轮生,通常七片以上,花梗顶端只开一朵黄绿色花,花下有叶状苞片。而七叶一枝花,叶片通常固定为七片,花色也略有不同。更重要的是,两者的药性和主治侧重有所区别,混用虽不至产生剧毒,但若用于危重病症,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他一边说,一边回忆着前世植物学和中药学的知识,结合残卷上的图谱和手中的实物,将两者的细微差别娓娓道来,条理清晰,逻辑严谨。
柳老郎中彻底愣住了。他行医数十年,一直将《滇南本草》奉为圭臬,从未怀疑过其中的记载,更不用说这流传已久的“重楼”图谱。此刻被外孙一语道破,他下意识地想要反驳,却发现林景云所言句句在理,有理有据,让他无法辩驳。
他拿起那株“七叶一枝花”,又看看残卷上的图画,再回想自己多年来使用的“重楼”,额头上竟渗出了细密的汗珠。难道……他用了几十年的“重楼”,竟然是错的?
柳老郎中看着眼前这个外孙,目光复杂。摔了一跤,不仅没傻,反而像是开了窍?这份眼力,这份见识,绝不是一个从未系统学医的少年能有的!难道真是他娘显灵,将一身本事都传给了他?
“你……”柳老郎中张了张嘴,想问什么,最终却化作一声长叹,“好,好啊……景云,你长大了,比外公强!”
他看向林景云的眼神,彻底变了。那里面有震惊,有欣慰,更有看到希望的激动。他知道,柳家的医术,或许真的能在这个外孙身上,重放光彩!
“外公过誉了,外孙只是纸上谈兵。”林景云谦虚道,心中却暗自松了口气。外公这一关,算是过了。有了这位老郎中的认可和潜在的支持,他在这林家的处境,便多了一分转圜的余地。
柳老郎中将桌上的药材重新收好,郑重地放入药箱,然后拍了拍林景云的肩膀:“好孩子,你娘泉下有知,定会为你骄傲。这两本医书,你要好好研读,还有这副家传银针,你保管好。切莫辜负了。以后有什么不懂的,只管来问外公。”
这番话,无异于承认了林景云学习医术的资格,并表示愿意亲自教导。
林景云心中一暖,恭敬地应道:“是,外孙谨记外公教诲。”
送走外公,林景云站在院中,望着灰蒙蒙的天空,凛冽的寒风吹动着他略显单薄的衣衫,但他眼中却燃烧着前所未有的光芒。
医术初显,得到外公认可,这是他来到这个时代后,迈出的坚实第一步。前路依旧艰难,林景辉和王氏的威胁如影随形,但他的心中,已然有了破局的信心和方向。
“悬壶济世……”他轻轻摩挲着怀中那半块温润的玉佩,感受着上面深刻的字迹,“娘亲,看着吧,儿子定不会让您失望,也不会让这身医术蒙尘!”
他转身回到屋内,重新拿起笔,蘸饱墨汁,目光坚定地落在《滇南本草》的残卷上。昏黄的灯光下,少年奋笔疾书的身影,仿佛预示着一颗蒙尘的明珠,即将在这个风雨飘摇的时代,绽放出属于它的光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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