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笼罩着黑井古镇。蒸汽机房的轰鸣比往日更显低沉,仿佛也感受到了笼罩在林家上空的阴霾。林景云站在窗前,眺望着远处昆明的方向,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窗棂。几天过去了,钱有福和林武应该已经收集到了一些关键信息。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焦灼的气息。虽然林景云表面镇定,部署有条不紊,但苏伯年和留守的管事们,甚至是最底层的盐工,都能感受到那无形的压力。盐场依旧在运转,新式的蒸汽抽卤设备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雪白的盐晶不断被生产出来,堆积如山。然而,昆明市场传来的消息却一天比一天糟糕,林家盐铺门可罗雀,降价的传闻愈演愈烈,人心惶惶。
“二少爷,苏先生,昆明急报!”一个护盐队员气喘吁吁地冲进院子,声音嘶哑。
林景云猛地转过身,苏伯年也快步迎了出来。
信是钱有福用加急信鸽送来的,字迹潦草,显然是在极度匆忙和紧张的状态下写就。
林景云迅速展开信纸,目光锐利如鹰隼,逐字逐句地扫过。
信中,钱有福详细汇报了昆明的情况。那些低价海盐的倾销规模比预想的还要大,几乎遍布了昆明城内所有的大小粮油铺子,甚至有些杂货铺都在偷偷售卖。价格已经降到了林家井盐的一半!这完全是亏本倾销,意图昭然若揭!
更关键的信息是,钱有福通过各种渠道打探到,这批海盐的源头,指向了一个名字——法国布兰德商行!
布兰德商行!
林景云瞳孔骤然收缩。这个名字他并不陌生。在之前的商业活动中,这个法国商行就曾多次试图插手云南的矿产和贸易,行事霸道,野心勃勃。他们拥有强大的资金实力和海外运输能力,能够组织起如此大规模的倾销,并不奇怪。
法国人……果然还是来了!他们觊觎云南丰富的资源,尤其是盐这种关乎民生的重要物资,不是一天两天了。只是没想到,他们会选择用这种近乎毁灭性的商业手段!
信的最后,钱有福提到了一个更令人心惊肉跳的发现。林武派去监视的人手,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频繁出入布兰德商行在昆明设立的临时办事处——林景辉的心腹管家,林安!
林安!这个从小跟在林景辉屁股后面,为其鞍前马后,干过不少脏活的奴才!
林景云拿着信纸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一股冰寒彻骨的怒意,如同最凛冽的寒风,瞬间席卷了他的全身!
“混账东西!”林景云低吼一声,声音里压抑着火山喷发般的愤怒。他猛地一拳砸在旁边的梨木桌案上,坚硬的桌面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细密的裂纹如蛛网般蔓延开来。
苏伯年看着信纸上的内容,脸色也变得极其难看,他倒吸一口凉气:“大少爷……他怎么能……怎么能做出这种引狼入室、自毁家门的事情!”
“引狼入室?哼!”林景云眼中寒光闪烁,嘴角勾起一抹极度冰冷的讥诮,“在他眼里,恐怕只有他自己的利益!为了夺回家主之位,掌控林家,别说勾结法国人,恐怕就是把整个云南卖了,他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他早就料到林景辉不会善罢甘休,但万万没有想到,林景辉的手段竟然如此卑劣,如此丧心病狂!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家族内斗,这是通敌!是背叛!
“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啊!”苏伯年痛心疾首,捶着胸口,“林家世代经营盐业,在云南也是有头有脸的家族,怎么会出这样数典忘祖的不肖子孙!”
林景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愤怒解决不了问题,只会让敌人称快。他缓缓踱步,脑中飞速运转。
法国布兰德商行提供海盐和资金支持,林景辉则利用他在林家和云南官场多年经营的人脉,负责打通关节,铺设销售渠道,甚至可能提供了林家资金紧张的内部消息。一个有钱有货,一个熟悉本地情况,狼狈为奸,这才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发动如此迅猛的攻势!
“布兰德商行承诺,事成之后,让林景辉掌控整个云南的盐路。”林景云的声音冷得像冰,“好大的手笔!好恶毒的算计!”
他们这是要彻底摧毁云南本土的井盐产业,让法国海盐长驱直入,垄断市场。而林景辉,就是他们选中的那个傀儡,那个急于上位的可怜虫!
“二少爷,那我们现在怎么办?”苏伯年忧心忡忡地问道,“法国人财大气粗,又有大少爷……呃,又有内鬼接应,我们……”
“怎么办?”林景云停下脚步,转过身,目光如炬,之前的愤怒已经被一种更加深沉、更加危险的决绝所取代,“他们想用钱砸死我们?想用卑鄙的手段扼杀我们的技术?那就让他们来!”
他走到窗边,推开窗户,凛冽的夜风灌了进来,吹动着他的衣衫,也吹散了他心中最后的一丝犹豫。
“苏先生,立刻再核算一遍我们的成本!把所有能节省的环节都算进去,我要一个极限成本!”林景云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还有,我们有多少存盐?”
苏伯年定了定神,迅速回答:“按照您的吩咐,已经盘点过了。我们现有的精盐存量,足够支撑昆明市场两个月!库房也还有空间,可以继续囤积。”
“极限成本呢?”
“如果……如果我们不计设备的折旧,只算煤耗、人工和基本的维护,我们的盐,最低成本可以压到……”苏伯年报出了一个数字,这个数字比之前核算的还要低,几乎是贴着底线在走了。
林景云点点头:“很好!足够了!”
他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他们不是想玩价格战吗?那就陪他们玩到底!他们不是倾销吗?那就让他们销个够!”
“二少爷的意思是……”苏伯年有些不确定。
“降价!”林景云斩钉截铁地说道,“给钱掌柜传令,从明天开始,林家精盐,降价!比他们的海盐,再低一成!”
“什么?!”苏伯年大吃一惊,“二少爷,万万不可啊!我们现在的价格已经是极限了,再降一成,我们就要亏本了!而且是大亏特亏啊!”
“亏本?”林景云冷笑一声,“不亏本,怎么让他们把吃进去的都吐出来?不把他们打痛,打怕,他们怎么会知道,云南的盐,不是谁都能染指的!”
“可是……我们的资金……”苏伯年急道,“我们刚刚投入巨资改造设备,账上的流动资金本就不宽裕,这样降价,能撑多久?”
“能撑多久,就撑多久!”林景云的眼神坚定无比,“钱没了可以再赚,技术丢了,市场没了,人心散了,那林家就真的完了!云南的井盐也就真的完了!”
他走到苏伯年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苏先生,我知道这个决定很冒险。但是,狭路相逢勇者胜!我们不能被动挨打!必须主动出击,打乱他们的节奏!”
“而且,”林景云话锋一转,眼中闪过一丝狡黠,“谁说我们一定会一直亏下去?”
苏伯年疑惑地看着他。
林景云嘴角微扬:“他们倾销的海盐,量再大,总有运到的时候吧?法国人的船再快,从沿海把盐运到云南,不要时间?不要成本?他们的目的是用低价快速冲垮我们,然后提价垄断市场。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用比他们更低的价格,拖住他们!”
“拖?”
“对,拖!”林景云解释道,“我们有地利之便,生产成本再怎么也比他们千里迢迢运来的海盐低。我们降价,他们为了维持倾销效果,必然跟进。这样一来,他们亏得比我们更多!我看他们能撑多久!”
“更重要的是,”林景云的声音压低了一些,“我们要让所有人都看到,我们林家有决心,有实力,和他们奉陪到底!稳住人心,比什么都重要!只要我们的盐场还在生产,只要昆明的百姓还能买到比海盐更便宜的林家盐,他们的阴谋就无法得逞!”
苏伯年听着林景云的分析,紧锁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眼中重新燃起了希望的光芒。二少爷的计策虽然凶险,却直指要害!以本伤人,虽然自损八百,但却能伤敌一千!
“好!二少爷!就照您说的办!”苏伯年精神一振,“我这就去安排,连夜给钱掌柜传信!”
“等等,”林景云叫住他,“还有一件事。给钱掌柜的信里,再加一句:让他想办法,把林景辉勾结法国布兰德商行,意图出卖云南盐路的消息,‘不经意’地散布出去!”
苏伯年一愣,随即明白了林景云的用意,眼中闪过一丝寒意:“二少爷是想……”
“对付国贼,人人得而诛之!”林景云的声音冰冷,“我要让林景辉身败名裂!让所有云南人都看看,是谁在引狼入室,断大家的生路!”
舆论的武器,有时候比价格战更致命!尤其是当它和民族大义、切身利益捆绑在一起的时候。
“是!我明白了!”苏伯年重重点头,转身快步离去,脚步间充满了力量。
院子里只剩下林景云一人。夜风格外寒冷,吹在脸上如同刀割。但他却感觉不到丝毫凉意,胸中燃烧着熊熊烈火。
林景辉!布兰德商行!
你们以为这样就能打垮我林景云?打垮凝聚了无数心血的蒸汽机和新技术?
做梦!
他抬头望向夜空,那双深邃的眼眸里,倒映着远处蒸汽机房烟囱喷吐出的浓浓黑烟,如同即将发起冲锋的号角。
战争已经打响,不仅是商业的,更是尊严和生存的!
既然你们选择用最卑劣的方式开战,那就准备好承受最猛烈的反击!
他缓缓握紧了拳头,骨节发出咔咔的声响。这场战争,他不仅要赢,还要赢得彻底!要让所有参与者,都为他们的贪婪和愚蠢,付出血的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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