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明城,一夜之间仿佛被投入滚烫的油锅,彻底沸腾了。
《滇报》那篇《惊!市面惊现“夺命盐”,廉价背后藏杀机!》的文章,像一根烧红的烙铁,深深刺痛了每一个市民的神经。最初的震惊过后,是排山倒海般的愤怒与恐慌。
清晨的阳光刚刚洒满石板路,家家户户的门槛前就堆起了小山似的盐包。那些曾被视作“价廉物美”的法国海盐,此刻成了人人喊打的“夺命盐”。妇人们一边咒骂着黑心商人,一边心疼地将成包的盐倒进水沟或埋进土里,仿佛那不是盐,而是致命的砒霜。
“作孽啊!这法国人的盐,差点要了我家娃儿的命!”一个中年汉子站在街口,手里挥舞着皱巴巴的《滇报》,对着围拢过来的邻居们泣诉,“前天晚上上吐下泻,浑身抽抽,要不是林神医……不,是城南那位不知名的好心大夫出手,我这根独苗就没了!报纸上说的‘城南某童险丧命’,就是我家娃儿啊!”
他声泪俱下,周围的人群更是义愤填膺。
“原来报纸上说的是真的!这帮天杀的洋人,还有那些没良心的买办!”
“我家婆娘前几天也是拉肚子,我还以为是吃坏了东西,原来是这盐闹的!”
“必须去找他们算账!不能让他们再害人了!”
“对!砸了他们的黑心铺子!”
群情激奋,怨气冲天。几个原本负责分销法国海盐的铺子,此刻大门紧闭,却依然挡不住愤怒的市民。有人捡起石块砸向紧闭的门板,有人在墙上涂抹着“黑心法商”、“滚出云南”的字样。唾沫星子和污言秽语如同暴雨般倾泻,铺子里的伙计吓得瑟瑟发抖,躲在柜台下不敢露头。
布兰德商行昆明分号内,气氛压抑得如同坟墓。
法国商人皮埃尔·布兰德脸色铁青,蓝色的眼珠里燃烧着怒火。他重重一拳砸在光亮的红木办公桌上,震得墨水瓶都跳了起来。
“该死!是谁?是谁在背后搞鬼?!”他用生硬的汉语咆哮着,唾沫星子喷溅,“什么‘夺命盐’?我们的盐在欧洲畅销无阻,怎么到了云南就变成毒药了?!”
站在他对面的林景辉,脸色同样难看,甚至带着几分苍白。他也没想到,一篇报纸文章,竟然能掀起如此轩然大波。舆论的力量,远超他的想象。
“皮埃尔先生息怒。”林景辉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试图安抚暴怒的法国人,“这……这定是有人恶意中伤!云南这些刁民,愚昧无知,听风就是雨。还有那《滇报》,不过是一家不入流的小报,竟敢如此污蔑……”
“不入流的小报?”皮埃尔猛地转过身,逼视着林景辉,眼神冰冷,“林先生,现在整个昆明城都在抵制我们的海盐!我们的仓库堆积如山,分销点被围堵!这就是你说的‘不入流’?你告诉我,现在该怎么办?!”
林景辉被他逼人的气势噎了一下,额头渗出冷汗。“皮埃尔先生,当务之急是控制舆论。我们可以找法国领事馆出面,向云南当局施压,查封《滇报》,抓捕那个造谣的记者!”
“施压?查封?”皮埃尔冷笑一声,“林先生,你以为现在还是几年前吗?云南现在是谁的地盘?那位新上任的云贵总督可不是个软柿子!而且,法国领事馆只关心贸易利益和法国公民的安全,这种‘毒盐’的丑闻,他们只会撇清关系,绝不会替我们火中取栗!”
他烦躁地在房间里踱步,手指用力地揉搓着太阳穴。“芒硝……芒硝……我们的海盐里怎么会有大量的芒硝?这不可能!一定是有人栽赃陷害!”
林景辉眼神闪烁,心中一动。芒硝?他猛地想起,当初为了降低成本,快速占领市场,皮埃尔确实从法国运来了一批价格极低、处理工艺相对粗糙的海盐。难道……
但他不敢说出来,只能硬着头皮附和:“对!一定是栽赃!皮埃尔先生,我们必须尽快找到证据,证明我们盐的清白!同时,也要查出是谁在背后捣鬼,给他一个深刻的教训!”
皮埃尔停下脚步,阴鸷的目光落在林景辉脸上。“查?怎么查?现在整个昆明城都视我们为毒蛇猛兽!你的人呢?你不是说你在昆明很有势力吗?”
林景辉被问得哑口无言,脸上火辣辣的。他所谓的“势力”,在汹涌的民意面前,显得如此脆弱不堪。
“我……我会尽快想办法……”他嗫嚅道。
皮埃尔重重地哼了一声,不再理会他,目光投向窗外。他似乎能听到远处传来的喧嚣和咒骂,那声音像鞭子一样抽打着他的神经。他精心策划的倾销计划,原本进展顺利,眼看就要彻底摧毁云南的本土井盐产业,却被这突如其来的“毒盐”风波彻底打乱。
“林!”皮埃尔的声音带着一丝狠厉,“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必须尽快平息事态!否则,我们的合作,还有你的好处,都将化为泡影!”
林景辉心头一凛,连忙点头哈腰:“是是是,皮埃尔先生放心,我一定竭尽全力!”
然而,他们还没来得及想出应对之策,第二天,《滇报》再次投下了一枚重磅炸弹。
这一次的头版头条,标题更加耸人听闻,语气更加严厉——《法商黑心盐再添亡魂!铁证如山,谁为百姓性命负责?!》
文章篇幅更长,占据了几乎整个版面。这一次,《滇报》不再隐晦其词,虽然没有直接点名布兰德商行,但“法商”、“洋盐”的字眼贯穿全文,矛头直指法国海盐。
文章详细报道了记者深入城南贫民区的调查情况,采访了数个因食用廉价海盐而出现严重腹泻、脱水甚至生命垂危的家庭。其中,那个被林景云救治的男童案例被再次提及,并补充了更多令人心碎的细节。更令人震惊的是,报纸上刊登了一幅木刻版画,虽然线条粗糙,但清晰地描绘了一个骨瘦如柴的孩童躺在破旧的床板上痛苦挣扎的模样,旁边还有一个妇人掩面哭泣的剪影。
这幅画,如同尖刀一般,刺穿了所有读者的心!
文章还附上了一份由“不愿透露姓名的医者”提供的更为详细的“毒理分析”,指出这种“法商黑心盐”中的芒硝含量远超安全标准,长期食用不仅会导致肠胃紊乱,更可能损伤肝肾,甚至危及生命。文章列举了更多受害者的症状,语言充满了血泪控诉,将矛头直指那些为了利润而罔顾人命的“黑心商人”和“为虎作伥的买办”。
“……他们用廉价的毒药,换取带血的银元!他们用云南百姓的健康乃至生命,铺就他们发财的道路!朗朗乾坤,昭昭日月,天理何在?公道何存?!”
“……我们不禁要问,是谁将这种毒盐引入云南?是谁在为这种毒盐大开方便之门?是谁在面对百姓的苦难时选择了沉默甚至包庇?!”
“……同胞们!擦亮你们的眼睛!捂紧你们的钱袋!为了我们自己,为了我们的家人,为了我们的子孙后代,坚决抵制毒盐!让那些黑心的法商和买办,在云南无处容身!”
文章的最后,语气激昂,充满了煽动性,几乎是在号召全城百姓起来反抗。
如果说第一篇文章点燃了恐慌的导火索,那么这第二篇文章,则彻底引爆了昆明城的愤怒!
“杀千刀的法国佬!还有那个姓林的买办!原来是他!林家的那个败类林景辉!”
“报纸上画的就是城南张大家的娃儿!太惨了!差点就没命了!”
“还让不让人活了?!官府呢?官府就不管管吗?!”
“管个屁!没看见报纸上都问了吗?是谁在包庇?说不定官府里也有人收了黑心钱!”
“走!我们去总督府!去省府衙门!告状去!让他们给个说法!”
“不能就这么算了!必须严惩凶手!”
这一次,愤怒的市民不再仅仅是丢弃海盐,围堵店铺。更大规模的人群开始聚集,他们手持《滇报》,高喊着口号,朝着省府衙门和法国领事馆的方向涌去。
街头巷尾,到处都是激动的人群,到处都是愤怒的声讨。空气中弥漫着火药味,仿佛一点火星就能引发剧烈的爆炸。
《滇报》报馆内,秦仲文站在窗前,看着楼下街道上涌动的人潮,听着那震耳欲聋的口号声,心情激荡,难以平复。
他知道,这第二篇文章发出去,将会承担巨大的风险。布兰德商行和其背后的法国势力绝不会善罢甘休。但他没有犹豫。当他看到记者们带回来的那些触目惊心的调查结果,看到那些因劣质盐而痛苦不堪的百姓时,他胸中的火焰便熊熊燃烧起来。
作为一个报人,他有责任揭露真相,为民发声!哪怕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秦先生,外面……外面聚集的人越来越多了。”一个年轻的编辑匆匆跑进来,脸上带着几分忧虑。
秦仲文深吸一口气,转过身,目光坚定:“不必惊慌。我们做的是为民请命的正义之事!公道自在人心!”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继续派人出去,密切关注事态发展!尤其是布兰德商行和林景辉那边的动静!这场仗,才刚刚开始!”
与此同时,林府书房。
林景云依旧站在窗前,神色平静地看着窗外隐约可见的混乱景象。他的手指轻轻敲击着窗棂,发出规律的嗒嗒声。
舆论的洪流,比他预想的还要汹涌。秦仲文的笔,果然锋利如刀。那幅孩童挣扎的木刻版画,更是点睛之笔,精准地刺中了民众心中最柔软也最愤怒的地方。
“二少爷,秦先生那边传来消息,说《滇报》第二篇文章反响极大,已经引发了大规模的民众请愿,不少人正涌向省府衙门和法国领事馆。”一个护卫低声禀报。
林景云微微颔首,嘴角噙着一丝冷意。“知道了。让秦先生务必小心,保护好报馆和记者们的安全。布兰德和林景辉,恐怕要狗急跳墙了。”
“是!”护卫领命退下。
书房内恢复了寂静。阳光透过窗户,在他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光影。
他知道,将布兰德海盐定性为“夺命毒盐”,只是反击的第一步。接下来,他要做的,不仅仅是让法国海盐在云南绝迹,更是要借此机会,彻底打垮林景辉,将云南的盐业,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
这场盐业战争,已经从商业竞争,演变成了裹挟着民意、牵动着官府甚至外交层面的复杂博弈。
硝烟,无声弥漫。
林景云的目光望向远方,深邃而坚定。他仿佛已经看到,在这场风暴之后,一个崭新的、属于云南人自己的盐业格局,正在地平线上缓缓升起。而他,将是这一切的缔造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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