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风卷着沙尘，扑在邺城的城楼上，发出呜呜的声响。赵匡胤牵着他那匹“踏雪”黑马，走在得胜归来的队伍里，甲胄上的冰碴被阳光晒得融化，顺着甲片缝隙往下滴，在尘土里砸出细小的湿痕。身后的弟兄们扛着缴获的旌旗，步伐踏得整齐，靴底碾过冻土的声响，比出征时沉了许多——那是沾了血与火的分量。
“赵都虞候，前面就是郭威元帅的大营了！”身旁的副将张猛咧着嘴笑，露出两排被风沙磨得有些黄的牙，“这次咱们破南门立了头功，将军指定要重赏！”
赵匡胤勒住马缰，抬头望了眼远处高高飘扬的“郭”字大旗。旗角在风里猎猎作响，边缘处有几处磨损，是前几日攻城时被流矢划破的。他想起半月前在河中南门，自己攥着那根断矛冲进敌阵时，矛杆上的木纹都被掌心的汗浸成了深褐色，耳边是弟兄们的呐喊，眼前是叛军慌乱的脸，那一刻脑子里什么都没想，只觉得身后的城门必须守住，就像当年在无名山谷里，攥紧拳头对慕容龙城说“这天下，应是百姓的天下。”时一样，脚下的土地不能退。
队伍行至营门，郭威已带着将领们等候在那里。他穿着件玄色棉袍，腰间束着玉带，脸上的刀疤在阳光下格外清晰——那是年轻时在战场留下的印记。见赵匡胤走近，他裂开嘴笑了，笑声洪亮得像打雷：“匡胤啊，你小子这次可给我长脸了！南门那道坎，连李守贞自己都说没人能撞开，结果被你用枣木杆硬生生撞出个窟窿！”
赵匡胤翻身下马，单膝跪地：“末将不敢居功，全赖弟兄们奋勇，将军调度有方。”
“少来这套虚的。”郭威伸手把他扶起，掌心的老茧蹭得他胳膊有些痒，“赏！必须赏！”他转向身后的文书，“传我将令，赵匡胤战功卓着，擢升为护圣军指挥使，领本部三百亲兵，再赏锦缎百匹、白银五百两！”
周围的将领们纷纷拱手道贺，语气里有真心，也有几分复杂。赵匡胤一一还礼，目光扫过人群时，瞥见角落里站着的柴荣。他穿着件月白长衫，手里摇着把折扇，明明是初冬，却像揣着一身春风，见赵匡胤望过来，他扬了扬眉，眼里带着笑意——那是只有他们两人懂的默契，像是在说“早说过你能成”。
回营的路上，张猛抱着那匹赏赐的锦缎，笑得合不拢嘴：“都虞候，不，现在该叫指挥使了！您看这料子，滑溜溜的，给嫂子做件棉袄准暖和！”
赵匡胤拍了拍他的肩，心里却想起慕容龙城。去年那个秋雨绵绵的午后，对方派来的人揣着百两黄金和一封密信，说愿助他“执掌一方兵权，共享燕云沃土”，信被他原封不动退回，只让来人带了句话：“某家的前程，自己挣。”后来慕容龙城又设下离间计，伪造了他私通叛军的书信，是柴荣找到他，柴荣当时说“我内心是相信你的，但这些谣言和证据摆在眼前，我不得不谨慎。若真有人蓄意陷害，我定不会放过他。你也需尽快查明真相，自证清白。”
如今站在这营地里，看着弟兄们收拾行装，听着远处传来的号角声，赵匡胤忽然觉得，那些曾经的试探与算计，都像南门的碎石一样，被脚下的路碾成了粉末。他攥了攥腰间的佩刀，刀柄上的缠绳是自己亲手换的，用的是弟兄们编草鞋剩下的麻线，握在手里比任何玉柄都踏实。
入夜后，柴荣提着两坛酒来他帐中。帐里陈设简单，一张木桌，两把椅子，墙角堆着几捆刚领的箭矢。柴荣把酒坛往桌上一放，“砰”的一声，震得桌上的油灯都晃了晃：“来，为你这新官贺一杯！”
两人相对而坐，酒液入喉时带着股烈劲，烧得喉咙发烫。柴荣忽然放下酒杯，看着他说：“慕容龙城那边，你打算怎么办？”
赵匡胤握着酒杯的手顿了顿。他知道柴荣指的是什么——慕容龙城在姑苏的势力盘根错节，这次他们破城的消息，怕是早就顺着运河传到江南了。他想起孙霸那双带着戾气的眼睛，想起慕容龙城那阴郁的眼神。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赵匡胤仰头饮尽杯中酒，酒液顺着嘴角往下淌，滴在衣襟上，“他若安分，我便当没这号人；他若再耍手段，我赵匡胤的拳，也不是吃素的。”
柴荣笑了，眼里的光在油灯下闪闪发亮：“好！这才是我认识的赵匡胤！”他又给两人满上酒，“不过你也得记着，现在你是指挥使了，手里握着三百弟兄的性命，行事得比从前更稳些。慕容龙城那边……我会让人盯着。”
帐外的风越来越紧，卷起帐帘的一角，露出外面漫天的星子。赵匡胤望着那些星星，忽然觉得它们像极了弟兄们的眼睛，亮闪闪的，映着他脚下的路。从当年那个扛着枪杆的小兵，到如今能独领一军的指挥使，他走的每一步都踩在实地上，没有捷径，也没有回头路。
夜深时，柴荣告辞离去，帐里只剩下赵匡胤一人。他摸着那匹锦缎，指尖拂过光滑的面料，忽然起身走到帐外，把锦缎分给了帐外站岗的亲兵：“拿去给家里人做件衣裳，天凉了。”亲兵们愣了愣，随即扑通跪倒一片，声音哽咽着喊“谢指挥使”。
赵匡胤站在月光里，望着远处此起彼伏的营帐，甲胄上的寒意渐渐被心里的暖意驱散。他知道，这护圣军指挥使的官职，不是赏给他一个人的，是赏给那些在南门豁出性命的弟兄，赏给那些相信他能带着大家活下去的眼睛。至于慕容龙城的算计，至于未来的风雨，他都接着——用手里的刀，用脚下的路，用这三百弟兄的信任，一步一步往前走。
风还在吹，却吹不散营里的烟火气。远处传来打更人的梆子声，一声，两声，三声……在这寂静的冬夜里，格外清晰，像是在为这新升的指挥使，敲打着前行的鼓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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