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暖、食物和短暂的安宁，像一剂高效的麻醉药，让许多磐石车队的成员紧绷的神经松弛下来。庇护所内回荡着久违的、压低了的交谈声，孩子们在得到充足食物后甚至露出了些许天真的笑容。然而，凌岳心中的那根弦却越绷越紧。
他找到正在指挥手下清点物资的老陈，脸上挤出恰到好处的感激笑容。“陈队长，这次真是多亏了你们。要不是永恒春城，我们这些人，恐怕……”他适时地停顿，流露出后怕与庆幸。
老陈哈哈一笑，用力拍了拍凌岳的肩膀，手感沉重而热情：“凌兄弟，你这话就见外了！末世之下，人类本就该互相扶持。到了这里，就把心放回肚子里！”
“陈队长，”凌岳顺势引入话题，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好奇，“说真的，我一路走来，见过的废墟不少，但像永恒春城这样…秩序井然、物资充沛的地方，还是头一遭。不知道这里是哪位高人在主持？我们磐石车队受了这么大恩惠，总得当面感谢才是。”
老陈脸上的笑容没有丝毫变化，仿佛早已料到有此一问。他搓了搓手，语气带着一种与有荣焉的自豪：“凌兄弟是个知恩图报的，我老陈没看错人！不瞒你说，咱们永恒春城，是由三位不愿透露姓名的四阶序列者大人共同建立的。他们实力超群，心系同胞，正是有了他们的庇护，我们才能在这鬼世道里守住这片净土。”
“四阶？！”凌岳适当地表现出震惊。这确实是足以震慑一方的强大力量。
“是啊！”老陈压低了些声音，仿佛在分享什么秘密，“三位大人建立了这里的规矩，提供了最初的庇护。不过嘛…”他话锋一转，露出些许无奈，“高人总有高人的脾气，三位大人平日深居简出，一心追求更高的序列境界，等闲事务都由我们这些下面的人处理。除非关系到城池存亡的大事，否则他们概不见客。就连我，平时想要请示，也只能通过特定的渠道留言呢。”
完美的理由。凌岳心中冷笑，面上却露出理解的神色：“原来如此，是高人风范。那我们更该好好感谢了。只是…陈队长，我还有个疑问，冒昧一问，春城如此规模，每日消耗定然不小，这物资…是如何维持的？我看外面那些田地，似乎不足以支撑吧？”
老陈对答如流，显然这套说辞已经演练过无数遍：“凌兄弟观察入微。确实，光靠城内产出远远不够。我们的物资，主要来源于两个方面。”他伸出一根手指，“第一，是城郊那个奇迹般保存完好的大型区域物流中心，里面的库存，省着点用，够我们支撑好些年了。”接着，他伸出第二根手指，“第二，就是定期组织的‘外出搜寻队’。由我们这些守卫和自愿报名的强壮居民组成，按照三位大人提供的安全路线，去周边搜寻补充。当然，参加搜寻队贡献点很高，足以兑换丰厚的物资。”
他指了指不远处墙壁上张贴的、写满规章的布告：“喏，那就是我们春城的‘贡献点制度’。人人出力，按劳分配，公平公正。无论是参与巡逻、物资整理、设备维修，还是外出搜寻，都能获得贡献点，用来兑换食物、衣物、药品，甚至申请更好的住处。三位大人定下的规矩，就是确保每个人都能靠自己的努力活下去。”
逻辑严谨，几乎无懈可击。一个由强大觉醒者建立的，拥有稳定物资来源和公平分配制度的乌托邦。听起来美好得不像真的。
凌岳的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庇护所内那些非磐石车队的原住民。他们大多安静地待在自己的区域，很少与人交流。有几个正在机械地擦拭着桌椅，动作标准却缺乏生气。他们的眼神，是一种近乎麻木的空洞，仿佛灵魂被抽离，只剩下躯壳在按部就班地运行。
然而，当老陈的目光偶尔扫过那片区域时，凌岳敏锐地注意到，那几个原本眼神麻木的人，会像被无形的线扯动一样，脸上瞬间挤出一种近乎谄媚的、模式化的恭敬笑容，直到老陈的目光移开，那笑容又如同潮水般褪去，恢复死寂。
这种切换过于迅速和整齐，透着一种说不出的诡异。
“很完善的制度。”凌岳点头称赞，仿佛完全被说服，“三位大人真是用心良苦。”
“是啊！”老陈感慨道，“所以我们更要珍惜这里的一切。好了，凌兄弟，你们刚来，先好好休息。有什么需要，随时找我老陈！”他再次展现出无可挑剔的热情，然后转身去忙别的事情了。
凌岳站在原地，脸上的笑容慢慢收敛。他走到一个僻静的角落，背靠冰冷的墙壁，闭上双眼，全力运转张半仙所授的感知法门，同时引动一丝微不可察的元符之力，如同最细腻的触须，向着脚下的大地深处探去。
他“看”不到任何具体的东西，视线和精神力仿佛陷入了一片粘稠的、黑暗的泥沼。一股庞大而无形的能量屏障阻挡了一切，那屏障给他的感觉，与笼罩整个春城的“惰性”能量场同源，却更加厚重、更加深沉，仿佛蛰伏在地底的巨兽的甲壳。他的精神力触须仅仅深入不到十米，就感到一股强烈的滞涩和排斥感，再也无法前进分毫，反而有种要被那粘稠黑暗吞噬的心悸感。
他立刻切断了感知，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地下有东西，而且被强大的力量严密地守护着，拒绝任何形式的探查。
夜幕降临，永恒春城内部的人造光源稳定地亮着，驱散了黑暗，却驱不散凌岳心头的阴霾。他躺在分配到的狭窄床铺上，耳边是队友们安稳的呼吸声，脑海中却反复回放着白天的画面——老陈无懈可击的笑容和话语，原住民们麻木眼神与恭敬笑容的瞬间切换，以及地下那深不可测的粘稠屏障。
完美的说辞，严密的逻辑，热情的表象……这一切编织成了一张巨大而精致的网。老陈的回答越是完美，那些细微的异常就越是刺眼。他的疑心非但没有因为对方的解释而消弭，反而像野草般在心底疯狂滋长。
这座“永恒春城”，绝不像它表现出来的那么简单。那三位从未露面的“四阶管理者”，那稳定得诡异的物资来源，那深入地下无法探查的核心……还有老陈看似热情，实则始终保持着某种微妙距离的态度。
这里不是避难所。
凌岳在黑暗中睁开眼，目光锐利如刀。它更像是一个装饰华美、温度宜人的……囚笼。而他们这些新来者，或许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成了笼中之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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