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猎手”到“观察者”，称呼换得倒挺快。
苏晚萤的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冷弧。
这是打输了，就想从对手变成裁判？
还是说，一只被打疼了的狗，换了个项圈，就以为自己能和主人平起平坐了？
有意思。
但她没兴趣。
她的手指在意识层面轻轻一划，没有选择“接收”，也没有选择“拒绝”，而是直接将那个碍眼的紫色信封，拖进了系统面板最角落的“垃圾邮件”文件夹里。
【叮！您已将来自编号07号“观察者”的邮件标记为垃圾信息，系统将自动屏蔽该来源的所有通讯请求。】
世界，清静了。
苏晚萤收回意识，对这种来自手下败将的“好友申请”，她连多看一眼的兴趣都没有。
她现在，只玩单机升级，没兴趣联机对战。
她抬起头，祠堂内的清理工作正在秦杨的指挥下有条不紊地进行。
一队穿着黑色制服的专业人员，正用一种近乎法医勘察现场的严谨态度，处理着地上的狼藉。
而那个曾经不可一世的顾家大家长，顾远山，正由两个保镖搀扶着，像一尊失去灵魂的石像，被“请”回主宅休息。
他的背影，佝偻，萧索，再没有半分往日的威严。
苏晚萤的目光，最终落在了祠堂门口。
顾夜沉已经离开了。
那个男人，拖着一副被彻底碾碎后又强行拼凑起来的躯壳，走向了主宅的方向。
走向了，他作为父亲的，第一个真正的考场。
苏晚萤看了一眼手腕上的表，九点整。
希望他别把事情搞得太砸。
……
儿童房里，只开了一盏暖黄色的落地灯。
柔软的地毯上，散落着奥特曼、小怪兽，还有各种拼插积木。
顾言希穿着一身蓝色的恐龙睡衣，乖乖地躺在床上，只露出一双黑葡萄似的眼睛，充满了期待地看着床边那个高大的身影。
“爸爸，今天的故事，是泰罗打败火山怪鸟巴顿吗？”
顾夜沉坐在床边的小凳子上，身体有些僵硬。
他刚刚冲了一个澡，换上了一身干净的家居服，头发还是湿的。
水珠顺着他紧绷的下颌线条滑落，没入衣领，却带不走半分深入骨髓的寒意。
可那冰冷的水流，冲不掉他脑海里，那如同烙印般深刻的、恐怖的画面。
江星瑶的身体，像像素点一样，一寸寸分解、消散……
那超越了人类认知极限的一幕，还在他的视觉神经里，疯狂地闪回。
“爸爸？”
希希软糯的声音，将他从那片冰冷的深渊里，拉了回来。
顾夜沉猛地回神，对上了儿子那双清澈纯净的眼睛。
那里面，没有恐惧，没有阴霾，只有全然的信赖与孺慕。
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酸涩与愧疚，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
他就是为了守护这双眼睛，才选择站在这里。
“是……是泰罗……”
他开口，声音干涩得厉害。
“泰罗奥特曼，对战……怪兽。”
他拿起那本花花绿绿的绘本，修长的手指，因为紧张而有些僵硬。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将脑子里那些血腥、恐怖的画面全部清空，努力回忆着书上的故事情节。
“在……在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有一座火山……火山里，住着一只非常、非常可怕的怪兽。”
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特有的磁性，如果忽略掉那份无法掩饰的紧绷，其实很好听。
希希的眼睛亮晶晶的，听得格外认真。
顾夜沉看着绘本上那只画得有些可笑的卡通怪鸟，可他的脑海里，浮现出的，却是那股来自高维的、纯粹的、充满了毁灭与饥饿气息的能量威压。
他的语调，不受控制地，开始发生变化。
“那只怪兽……它没有实体……不，它有……但你看不到它……”
“它……它会把你……分解掉……”
“就像……就像数据一样，把你从这个世界上，一点一点地，抹掉……”
“没有血，没有声音，什么都没有……”
“你甚至感觉不到疼痛，你只会感觉到……‘空’，一种绝对的‘空’……”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压抑，那里面透出的，是他自己都未曾察见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战栗。
他不再是在讲故事。
他是在用一种笨拙的方式，宣泄着自己那无处安放的、几乎要将他整个人都撑爆的恐惧。
儿童房里，温暖的空气，仿佛都因为他这番话，而一点点地，冷却了下去。
希希那双亮晶晶的眼睛里，期待的光芒，渐渐褪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丝困惑，和一丝……不安。
他小小的身体，在被子里，不自觉地，缩了缩。
“爸爸……”
他小声地开口，打断了顾夜沉那梦呓般的讲述。
顾夜沉像是被惊醒了一样，猛地停住。
他看着儿子那张有些发白的小脸，才意识到自己刚才都说了些什么。
“对不起，希希，爸爸……”
他想解释，却发现自己的喉咙，干涩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爸爸，”
希希看着他，那双黑葡萄似的眼睛里，没有了往日的雀跃，他咬着小嘴唇，用一种很轻很轻的声音，问道。
“那个怪兽，很厉害吗？”
“你……是不是在害怕它？”
轰——！
这句童言无忌的话，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了顾夜沉的心上。
他引以为傲的自制力，他作为父亲的尊严，在这一刻，被儿子一句最天真的问话，击得粉碎。
他想说“不怕”。
可他看着儿子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那两个字，却重若千钧，怎么也说不出口。
他害怕。
他怕得要死。
他怕那个能“删除”活人的未知存在，他怕那个把这一切当成游戏的苏晚萤，他更怕……自己这个无能的父亲，根本保护不了自己的儿子。
巨大的羞耻与无力感，像潮水般将他淹没。
他狼狈地，移开了视线，不敢再看儿子的眼睛。
房间里，陷入了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
就在这时。
“咔哒。”
房门被轻轻推开了。
苏晚萤穿着一身舒适的真丝睡衣，端着一杯温牛奶，走了进来。
她一眼就看到了房间里这诡异的气氛。
一个，是快要把自己全部缩进被子里的、眼眶红红的儿子。
另一个，是坐在床边，整个人散发着“我是个废物”的颓败气息的，便宜老公。
“怎么了这是？”
苏晚萤把牛奶放在床头柜上，走到床边，摸了摸希希的额头。
“故事不好听吗？”
希希看到苏晚萤，就像找到了主心骨，小嘴一扁，眼泪“啪嗒啪嗒”就掉了下来。
“妈妈……”
他伸出小手，一把抱住苏晚萤的胳膊，把脸埋在她的睡衣上，闷闷地哭诉。
“爸爸讲的怪兽……好可怕……”
“它会把人……一点一点地……删掉……”
那哭声像一根烧红的铁针，刺进顾夜沉的耳膜。
他甚至不敢抬头，只觉得自己的存在本身，就是对这个温暖房间的一种污染。
苏晚萤闻言，挑了挑眉，看向那个恨不得把头埋进地里去的男人。
她大概猜到发生了什么。
指望一个刚刚经历过“世界观重塑”的成年人，立刻调整好心态给孩子讲童话，确实是有点为难他了。
“好了好了，不哭。”
苏晚萤拍了拍希希的背，声音温柔得能掐出水来。
“爸爸是骗你的。”
“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那么厉害的怪兽。”
她把希希从被子里抱出来，让他坐在自己的腿上，然后，她清了清嗓子，用一种极其夸张的、充满了英雄气概的语调，开口道：
“因为，所有的怪兽，在见到我——宇宙超级无敌最强奥特曼的时候，都只会吓得屁滚尿流，跪地求饶！”
她一边说，一边还做了个奥特曼发射光波的经典动作。
希希被她这副样子逗得“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眼角还挂着泪珠，小脸上却已经雨过天晴。
“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
苏晚萤一脸笃定。
“不信你问爸爸，他刚才是不是被我一招就打败了？”
被点到名的顾夜沉，身体一僵，缓缓抬起头。
对上苏晚萤那双带着一丝戏谑的、清亮的眼睛，他那张惨白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极其不自然的红晕。
在儿子期待的注视下，他艰难地，点了点头。
“嗯。”
“哇！”
希希的眼睛，瞬间又亮了起来，里面充满了对妈妈的崇拜。
“妈妈好厉害！”
“那当然。”
苏晚萤得意地扬了扬下巴，然后她捏了捏希希的小鼻子。
“所以，快把牛奶喝了，我们最厉害的奥特曼宝宝，也要睡觉补充能量了。”
希希乖乖地点头，捧起温热的牛奶杯，小口小口地喝了起来。
一场小小的“精神污染”危机，就这么被苏晚萤轻描淡写地化解了。
顾夜沉坐在旁边，看着她们母子俩的互动，看着儿子脸上重新绽放的、灿烂的笑容。
他感觉，自己那颗被恐惧和黑暗填满的心，仿佛被这温暖的灯光，和母子俩的笑声，照进了一丝微弱的，却又无比珍贵的光。
【检测到“世界基石”情绪波动平复，精神稳定度回升。威胁等级下调。】
【守护行为判定：优异。】
【解锁权限：情绪干涉（初级光环）。】
【权限说明：宿主可在半径三米内，小范围净化指定目标的负面情绪（恐惧、焦虑、悲伤等），对“世界基石”效果翻倍。】
系统的提示音在脑海中响起。
苏晚萤看着这个新到手的权限，唇角微不可察地，向上扬了扬。
还行。
总算不是什么没用的奢侈品了。
等希希喝完牛奶，重新躺好，苏晚萤给他掖好被角，在他的额头上，轻轻落下一个晚安吻。
“睡吧，我的奥特曼宝宝。”
希希幸福地闭上了眼睛，很快就发出了均匀的呼吸声。
苏晚萤站起身，看了一眼还僵坐在那里的顾夜沉。
“走吧。”
她没有多说什么，径直走出了儿童房。
顾夜沉沉默地，跟在了她的身后。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在空旷安静的走廊上。
直到书房门口，苏晚萤才停下脚步，转过身。
“顾夜沉，”
她看着他，那双清亮的眼睛在走廊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深邃。
“作为父亲的第二课——”
“永远，不要把你工作上的情绪，带回家里，尤其，是带到孩子面前。”
顾夜沉的身体，剧烈地一颤。
他抬起头，那双猩红的眼睛里，充满了浓重的羞愧与自责。
“我……”
他想道歉，却又觉得任何语言，在自己的失败面前，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苏晚萤没有给他道歉的机会。
她只是平静地看着他，心里却闪过一丝不耐。
废物。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指望他当战友，迟早被拖累死。
她当着他的面，缓缓抬起了手。
她的意识，重新沉入了系统面板。
那个被她扔进“垃圾邮件”文件夹的、暗紫色的信封，被她重新，拖了出来。
顾夜沉不解地看着她的动作。
只见苏晚萤的脸上，那份从容与平静，缓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极淡的、充满了玩味的，好奇。
“本来没兴趣的。”
她轻声说，像是在自言自语，也像是在对他解释。
“不过，既然你这么不会当爹，那我就只好，再给你找个‘家教’了。”
说完，在顾夜沉困惑的注视下，她用意识，轻轻点开了那个紫色的信封。
信封，无声地展开。
一行暗紫色的、带着扭曲花纹的文字，缓缓浮现在她的意识里。
那不是威胁，也不是挑衅。
而是一句，带着极致恶意与诱惑的，问候——
【有趣的“守护者”，你的能量波动，让我想起了一位失踪已久的老朋友。】
【想知道，你那位名义上的前任，江星晚……】
【她，真正的下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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