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华市的秋天总是来得猝不及防，一场秋雨过后，寒意便顺着裤脚往上钻。但在位于长城街核心地段的那座灰砖红顶的老式办公楼里，空气却是燥热而紧绷的。
马志远坐在副部长办公室的真皮沙发上，手里捏着一份刚刚签发的干部任免文件，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窗外是繁华的街景，车水马龙，霓虹闪烁，那是权力的心脏在跳动。
“志远，建林的手续都办好了？”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沉稳而威严的声音。
“老板，都办妥了。”马志远恭敬地回答，“已经正式下文，任命杜建林同志为部里，科技与青年干部局副局长。”
电话那头的人，正是去年升任领导层核心圈的齐峰。他从铁道，部“救火”不到一年，便完成了惊人的跨越，如今已是站在金字塔顶端的人物。
“嗯，建林这孩子，底子好，脑子活，关键是靠得住。”齐峰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欣慰，“在团省委锻炼了几年，又去财经办转了一圈，现在来部里，正好。你要多带带他，京华水深，让他少走弯路。”
“老板放心，我会的。”马志远挂断电话，目光投向窗外。他深知，这不仅仅是一次简单的人事调动，更是一张精密编织的权力网正在收紧。从齐峰到他，再到杜建林，这条线在京华已经彻底打通了。
杜建林站在部机关大楼的门口，仰头望着那庄严的国徽，深吸了一口微凉的空气。
半年前，在齐峰的力荐下，马志远率先调任上级组织部副部长，再次成为了齐峰的左膀右臂。而随后杜建林的调动，则显得更加“曲折”且富有深意。
他先是从团省委副书记的位置上，被平调至省委财经办担任副主任。仅仅一个月后，另一纸调令便将他直接拉到了京华，空降为上级组织部，四局副局长。
很多人对此感到困惑：为什么不从团省委直接调上来？非要在财经办那个清水衙门且事务繁杂的地方“过渡”一下？
只有杜建林自己心里清楚老领导良苦用心。这其中的门道，非局内人难以看透。
在官场的履历表上，“团干部”的标签有时是光环，有时也是枷锁。团系干部往往被认为“务虚”多、“务实”少。而财经办的经历，则是一块沉甸甸的“压舱石”。哪怕只待了一个月，哪怕只是挂名，档案上那一行“省委财经办副主任”的记录，就证明了他具备处理宏观经济事务的履历。
这叫“复合型人才”。
在讲究台阶的体制内，这种看似无用的“过渡”，恰恰是破局的关键。它填补了杜建林履历中“缺乏综合经济部门任职经历”的空白。能够运作这种“闪电战”式的调动，背后的推手能量之大，足以让所有觊觎这个位置的人闭嘴。
“杜局长，您来了。”
一声恭敬的称呼打断了杜建林的思绪。局里的工作人员早已在门口等候，眼神中既有敬畏，也有好奇。这个年轻得过分的副局长，带着东北的豪爽和京城的背景，一上来就占据了重要位置，谁也不敢怠慢。
忙碌了一天的工作，回到位于三环内一套高档大公寓，杜建林感到一丝疲惫。刚一进门，一双柔软的手臂便缠了上来。
“老公，累坏了吧？”张雪穿着一身真丝睡裙，娇滴滴地靠在他怀里，手里端着一杯温热的参茶。
杜建林接过茶喝了一口，笑着捏了捏她的鼻子：“怎么，今天这么乖？”
张雪把他拉到沙发上坐下，一边给他捏肩，一边看似随意地说道：“老公，我看你最近挺忙的，白雪马上也要调过来了吧？我想着，让她别去什么体制内受气了，直接来我公司上班得了。我给她开个副总，年薪七位数，配车配房，怎么样？”
杜建林刚喝进去的一口茶差点喷出来，吓得连忙摆手：“拉倒吧你！给你俩整到一起去，还不把我吃啦啊！”
张雪咯咯地笑了起来，身体软若无骨地倒在他腿上，眼神里带着一丝挑衅和媚意：“哟，怕什么？我不在乎和‘正宫’娘娘一起服侍您……咱们姐妹同心，其利断金嘛。”
杜建林老脸一红，有些尴尬又有些受用，在她额头上点了一下：“你不在乎，我在乎！你可消停点儿吧！。”
其实，杜建林心里有更稳妥的安排。白雪是正牌大学毕业生，又是体制内出来的，让她去张雪的公司，虽然钱是多，但社会地位不对等，也容易惹闲话。最关键，他不可能把自己老婆送到情人公司里啊，那成了什么事儿了啊！
最终，白雪被安排进了新成立的“国家文化基金会”。这是一个既有实权、又有清誉，且工作相对体面轻松的单位，非常适合白雪这种气质高雅、性格内敛的女性。
夫妻俩的工作都安顿好了，买房就成了头等大事。
杜建林这次是铁了心要在京华扎根。他看中了一个位于东三环和东四环核心地段的高端小区，环境清幽，安保严密，住的都是非富即贵。
他一口气买了三套住宅，都是一百平方米左右的三居室，且在同一小区里。
“一套咱们自己住，方便上班；一套给我爸妈住；另外一套，给你爸妈留着。”杜建林指着户型图，耐心地给白雪解释，“你爸还有几年就正式退休了，到时候他们搬来，咱们也能互相照应。”
白雪看着丈夫，眼眶微微湿润。她知道杜建林是个重感情的人，但没想到他能想得这么周全。在传统观念里，女婿往往更顾自己家，而杜建林却主动为岳父母在寸土寸金的京华置办房产，这份心意，比什么都珍贵。
“建林，谢谢你。”白雪靠在他怀里，声音有些哽咽。
“跟我还客气什么。”杜建林轻抚着她的长发，心里却在盘算着另一笔账。
这笔钱，主要来源于老同学于兰兰和张铁给他的“分红”。这几年，于兰兰的事业做得风生水起。作为“幕后军师”和“保护伞”以及“创始人之一”的杜建林每年收到的分红是一个天文数字。
钱多了是烫手山芋。特别是到了京华这个地界，随便扔块砖头都能砸到个处级干部，稍微露富就是灭顶之灾。
所以，杜建林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分散投资”和“代持”。
除了这三套住宅，他又以父母和岳父母的名义，在同一个小区买了十个车位。车位这东西，在核心区永远是硬通货，而且不显山露水。
车子也换了。给白雪换了一辆白色的宝马轿车，方便她接送孩子和上下班；给父亲杜永刚买了一辆沃尔沃SUV，安全稳重，符合老同志的身份；岳父母没驾照，暂时没买。
至于杜建林自己，他换了一辆灰色的大众桑塔纳。
“爸，这车太旧了？”女儿妮妮看着那辆甚至有些掉漆的桑塔纳，有些心疼。白雪也说：“你买一个奥迪吧！”
“旧什么？这车好！”杜建林拍着方向盘，一脸严肃，“在京华上班，低调，必须要低调！你看哪个大领导开豪车？我坐这个，出去办事，没人盯着我看，这叫大隐隐于市。”
当然，这三部车的产权，都挂在了父亲杜永刚在京华刚注册的一家名为“刚杰合财科技发展有限公司”的名下。
这也是杜建林的高明之处。以公司名义购车，既可以抵扣税款，又能将家庭资产与个人资产做物理隔离。万一将来真有什么风吹草动，这也是一层重要的防火墙。
“爸爸，爸爸！咱们家搬到京华了，太好了！我们在首都生活了！”女儿妮可兴奋地在新房子里跑来跑去，稚嫩的童声充满了喜悦。看着女儿天真的笑脸，杜建林觉得，所有的算计和奔波，都是值得的。
白雪有个妹妹叫白云，长得那是真漂亮，明眸皓齿，继承了岳父母所有的优点。可惜，老天爷给了她美貌，却没给她脑子。学习一塌糊涂，大学没考上，只混了个职高毕业证。
之前，杜建林在月亮湖的时候，给她在经济技术开发区管委会行政服务大厅安排了一份工作。
通过一段时间的观察，杜建林发现这个小姨子虽然没什么才华和野心，但有一个最大的优点：稳妥。她不惹事，不张扬，属于那种让家长放心的乖乖女。这种性格，在机关单位里其实挺好混的。
他找到了老朋友月亮湖市公安局局长张洪伟，又通过了省委组织部副部长的李正阳的关系。一番运作后，就这样，小姨子白云摇身一变，成了正式的国家干部，穿上了警服，坐在了市局户籍管理支队的办公室里。
有局长张洪伟亲自关照，再加上亲姐姐杜晨的照顾，白云在单位里那是如鱼得水。杜晨已经是市局人事科副科长了，至少在单位没人敢欺负她，甚至还有不少人想巴结这位“有背景”的警花。
岳父母得知这个消息后，感动得热泪盈眶。他们老两口一辈子老实巴交，没什么大本事，没想到大女婿不仅自己飞黄腾达，还把小女儿的后半生都安排得妥妥当当。
“老头子，咱们真是烧了高香了，摊上这么个好姑爷！”岳母拉着岳父的手，激动得直哆嗦，“咱这姑爷太好了！”
杜父杜母也是乐开了花。他们在月亮湖有老房子，在京华又有了新房子。以后想在哪儿住就在哪儿住，两边都有照应，儿子女儿都有出息，儿媳贤惠，亲家通情达理，这日子，简直比蜜还甜。
杜建林在部里的工作逐渐步入正轨。他年轻、干练、思路清晰，再加上有马志远副部长的直接指导，很快就在局里站稳了脚跟。四局掌管着科技干部和青年干部的选拔任用，是个极其重要的实权部门。
消息传回东北省，官场震动。“听说了吗？杜建林去部里了！”
“啧啧，齐书记这棵大树太粗了。马部长刚去，杜建林就跟过去了，这是要组建成‘东北帮’啊。”
“才三十多岁吧？就干到部里的副局长，这以后前途不可限量啊。”
羡慕声、嫉妒声、惊叹声，充斥着东北省各级机关的茶水间和酒桌上。
人们没有想到，省委书记齐峰调任铁道部一年不到就能高升，更没想到马志远和杜建林能如此迅速地在京华站稳脚跟。这不仅仅是个人的能力问题，更是政治资源的极致体现。
在一个周末的晚上，杜建林来到马志远家，陪老领导喝点儿。
酒过三巡，马志远放下筷子，看着杜建林，语重心长地说道：“建林啊，你现在的位置，是多少人打破头都想进的。你年轻，有能力，又有老板撑腰，这是好事。但是，你要记住一句话——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杜建林放下酒杯，认真地听着。
“你这一路走来太顺了。”马志远的眼神变得锐利，“从月亮湖到省里，再到京华，几乎没有走弯路。这会让很多人不舒服。在这个大院里，盯着你的眼睛太多了。有人希望你倒台，有人想看齐书记的笑话，还有人在等着抓你的把柄。”
杜建林点了点头：“领导，我明白。所以我现在很低调，车开的是桑塔纳，房子买在普通小区，平时也不敢乱应酬。”
“嗯，做得对。”马志远赞许地点了点头，“但是还不够。你要学会藏拙。在部里，多听少说；在文件审批上，严谨再严谨。你的每一个签字，都可能成为日后的呈堂证供。还有，家里的事，一定要管好。老婆、孩子、亲戚，任何一个人出了纰漏，最后都会算在你头上。”
“我记住了。”杜建林的后背微微渗出了一层冷汗。
他想到了张雪，想到了那笔巨额的分红，想到了刚注册的公司。虽然他自以为安排得天衣无缝，但在绝对的权力斗争面前，任何疏忽都可能致命。
“领导，我会小心的。”杜建林举起酒杯，“谢谢您的提醒。”
“咱们是一条船上的人。”马志远与他碰了一下杯，一饮而尽，“好好干，京华的舞台很大，但也很险。咱们还得接着往上走。”
夜色渐深，京华的霓虹依旧闪烁。杜建林回到家时，白雪已经睡着了。他轻手轻脚地洗漱完，躺在柔软的大床上，却久久不能入睡。
他想起了在月亮湖的日子，那时虽然也有争斗，但更多的是快意恩仇。而现在，身处权力的心脏，每一步都如履薄冰。
他侧过身，看着白雪恬静的脸庞，又看了看隔壁房间女儿熟睡的身影，心中涌起一股暖流。
为了这个家，为了身后的家族，为了那份沉甸甸的信任，他必须在这个漩涡中站稳脚跟。
他拿起手机，给张雪发了一条信息：“最近公司账目把好关，低调行事，少抛头露面。”
片刻后，张雪回复了一个调皮的表情包，后面跟着一行字：“知道啦，杜大局长！安心睡觉吧，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呢。”
杜建林无奈地笑了笑，关掉手机。
窗外，一轮明月高悬，照亮了这座古老而又年轻的城市。
这就是京华，这就是官场。有人在这里沉沦，有人在这里崛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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