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三年,北平,琉璃厂。
雨后的琉璃厂浸在潮湿的墨香里,青石板路映着各家店铺的幌子,“汲古阁”的牌匾被雨水洗得发亮,只是门庭冷落——自十年前苏珩的忘忧斋在苏州化为灰烬,汲古阁便鲜少再接残卷修复的活计,如今只靠售卖普通典籍度日。
后院的书房里,苏清鸢正对着一盏青油灯,指尖抚过一张泛黄的残页。她是苏珩的侄女,苏珩失踪后,汲古阁便由她照看。这残页是三天前一个穿马褂的中年人送来的,说是从河南一座古战场遗址挖出来的,纸料怪异,字迹诡谲,问她能不能修复。
残页只有巴掌大,边缘犬齿交错,像是被硬生生撕下来的。纸色是深褐色,带着一种陈旧的血痂质感,指尖触上去不凉反温,像是贴着活人的皮肤。上面的字迹不是楷书也不是隶书,而是一种扭曲的篆文,笔画缠绕如蛇,细看之下,竟像是一个个缩小的人脸,眉眼口鼻隐约可见。
苏清鸢自幼跟着叔父苏珩的老友学过古籍修复和古文字,可对着这残页上的字,却一个也认不出。更诡异的是,每当她盯着残页久了,耳边就会响起细碎的低语,像是无数人在同时念着什么,忽远忽近,抓不住头绪。
“清鸢姑娘,那残页还没头绪?”伙计老陈端着一碗热茶走进来,神色带着几分担忧,“那送书的人看着邪性得很,临走时还说,这残页和十年前苏先生经手的《冥纸录》是同源的。”
“《冥纸录》”三个字像针一样扎进苏清鸢的耳朵。叔父失踪前,曾给她寄过一封加密的信,信里只写了三句话:“冥纸食魂,龙脑为媒,起源于魏晋,藏于邙山古战场。”当时她年幼,不懂其中含义,如今这残页竟和《冥纸录》扯上关系,让她心头一紧。
她拿起残页,对着灯光仔细看。残页的背面有一道浅浅的压痕,像是某种印章的印记。她用细针轻轻挑开压痕处的纸纤维,里面竟嵌着一丝暗红色的丝线,丝线韧性极强,扯了扯竟没断,凑近闻,有一股淡淡的腥甜,和叔父信里描述的“龙脑纸浸血”的气味一模一样。
“老陈,帮我查一下,河南邙山最近是不是有古战场遗址出土?”苏清鸢抬头,眼里带着一丝决绝,“还有,把叔父留下的那本《异闻札记》找出来。”
老陈应了声,转身出去。苏清鸢握紧残页,指腹传来的温度越来越明显,耳边的低语也越来越清晰,像是在说:“来邙山,找我……”
三天后,苏清鸢背着行囊,踏上了前往河南邙山的火车。她带了叔父留下的《异闻札记》、一套修复工具,还有一把磨得锋利的裁纸刀——札记里夹着一张小纸条,是苏珩的字迹:“遇纸人,以阳血破之,遇《冥纸录》残页,不可让其见月。”
火车一路南下,越靠近河南,天气越阴沉。到邙山脚下的小镇时,已经是傍晚,天空飘起了细雨,镇上的房屋都是土坯墙,黑瓦上爬满青苔,街面上没几个行人,只有几家杂货铺亮着昏黄的油灯,门口挂着的纸灯笼被风吹得摇摇晃晃,映得地面的积水泛着惨白的光。
她找了家客栈住下,客栈老板是个独眼的老汉,看她是个年轻姑娘,忍不住劝:“姑娘,这邙山最近不太平,夜里总有人听到古战场那边有哭声,还有人说看到过穿古代衣服的纸人在山上走,你可千万别进山。”
“我是来寻亲的,我叔父十年前在山里失踪了。”苏清鸢编了个借口,从包里掏出一张苏珩的画像,“老板,你见过他吗?”
独眼老汉眯着仅剩的一只眼,看了半晌,突然脸色一变,往后退了一步:“这……这不是十年前那个来山里找书的先生吗?他后来没出去,有人说他被山里的邪祟抓走了,也有人说他变成了纸人,在古战场那边飘着。”
苏清鸢心里一沉,叔父的失踪果然和邙山有关。她谢过老板,回到房间,打开《异闻札记》。札记里除了苏珩修复古籍的心得,还有几页关于《冥纸录》的记载,是苏珩从柳彦的日记里摘抄的:
“《冥纸录》并非人间之物,其作者为魏晋方士郭弘景,此人痴迷永生,以活人魂魄炼‘龙脑血纸’,将炼魂之法刻于纸上,成《冥纸录》三卷。第一卷‘纸人术’,第二卷‘食魂录’,第三卷‘冥府门’。郭弘景死后,三卷散落,青溪村的是第一卷残本,苏州的是第二卷残本,第三卷藏于郭弘景的墓葬,就在邙山古战场之下。”
札记的最后一页,画着一张简易的地图,标记着古战场的位置,旁边写着一行小字:“郭弘景以自身为祭,封于纸棺之中,若三卷合一,纸棺开封,其魂魄将借《冥纸录》重生,届时万纸成兵,人间为冥府。”
苏清鸢看得浑身发冷。她终于明白,叔父当年销毁的只是第二卷残本,而第一卷的残魂、第三卷的本体,还藏在邙山。那个送残页来的中年人,恐怕就是想要集齐三卷,复活郭弘景的人。
夜里,雨越下越大,打在窗户上“噼里啪啦”响。苏清鸢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耳边又响起了那细碎的低语,比在北平的时候更清晰,像是就在房间里。
她猛地坐起来,点亮油灯。灯光下,只见房门的缝隙里,飘进了一缕暗红色的丝线,正是残页里嵌着的那种。丝线在房间里盘旋一圈,慢慢凝聚成一个小小的纸人,只有手指那么大,穿着魏晋时期的方士服,脸上用墨点着两个黑洞洞的眼睛,正对着她笑。
苏清鸢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想起叔父的话,立刻抓起枕边的裁纸刀,划破自己的指尖,鲜血滴在地上。那纸人看到血,像是被烫到一样,往后缩了缩,眼睛里的墨色变得更深。
“是你在叫我?”苏清鸢强作镇定,盯着纸人问。
纸人点了点头,小嘴动了动,发出的声音正是耳边的低语:“三卷合一,生死同途……郭师要醒了,你是苏珩的后人,该来献祭了。”
“献祭?”苏清鸢握紧裁纸刀,“我叔父当年就是毁了你们的计划,我不会让你们得逞的。”
纸人笑了起来,笑声尖锐刺耳:“苏珩?他不过是毁了第二卷的残本,他的魂魄早就被郭师收了,藏在第三卷里。你要是不来,他的魂魄就永远困在纸里,永世不得超生。”
苏清鸢浑身一震,叔父的魂魄还在?她看着纸人,心里又痛又怒:“我要怎么找到第三卷?”
“古战场中心,有一座无字碑,碑下就是郭师的墓葬。”纸人说,“明天天亮前,你必须到那里,带着你手里的残页——那是第一卷的碎片,没有它,打不开墓葬的石门。”
纸人说完,化作一缕丝线,从门缝里飘了出去。苏清鸢看着自己流血的指尖,心里做了决定。不管是为了叔父,还是为了阻止郭弘景复活,她都必须去古战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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