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济仁看他：“你不是去白头山了吗？没给我拿药？”
哦！
宋显恍然大悟，讪笑了一下。
他只顾自己涂药了，忘记给爹拿一份。
他挨的打也还没好呢。
旁边的郑孝真从胸腔里散出一阵清笑：“还是阿显好啊，率真可爱，有个孩子模样。”
宋家父子沉默片刻，都没听出来这是夸呢还是损。
“你们忙吗？”
宋显小心的问了一句。
一般他们到景明寺来，都是商量要事，他也不敢贸然的打搅，等一等没什么。
“你说。”
宋济仁放下茶杯，挥手示意。
宋显从怀里掏出那一大堆卷宗，然后把金城县吃毒兔子死了人的事说了一遍。
原本在低声议论自己事儿的众人，也都纷纷回头侧耳听。
听完，大家都看向了刑部尚书。
刑部尚书，是位年近八十的老臣了，头发苍白。
这会儿正糊涂着打盹儿呢。
他身后的孙子杨谦从阴影里走出来，上前一步，冲众人拱手。
“是，众位师叔、师伯，这事儿侄儿知道，底下报上来过，但是以未逐级上报为由，给打回去了，这事儿有些复杂，且没来得及拿出来说呢。”
宋显一听就炸了，猛地站起来。
“死了二百二十二个人！还都是妇孺！你怎么能……”
“哎。”宋济仁拉他袖子，让他坐下。
心想怎么比他脾气还爆呢。
郑孝真也赶紧打圆场：“不得无礼啊阿显，怎么跟你兄长说话呢？道歉。”
宋显气笑了。
他给他道歉？
他没打他。
那是因为长辈全在。
杨谦人如其名，也赶紧的拱手作揖：“无碍无碍，贤弟说的对，此事不该久压不报，是侄儿的不好，阿显，你别生气，哥哥给你赔不是。”
杨谦冲着宋显深深的折腰，鞠躬作揖，求他谅解。
“爹，这事儿你们不能这样！”
宋显回头看宋济仁。
这样的议会他不是没参加过。
他们谈的都是事，弄的都是权。
事怎么处理，都是从权利争斗的角度出发在干。
没人在意最终的结果下去，是否给出了百姓公道。
只是在满足各家利益的基础上，息事宁人。
这不对！
宋显急的出汗。
尽管才被姜老夫人的棍棒狠狠的教育过不能去掐对错。
但是他做不到。
死了两百多个人。
他们怎么就连眉头都不皱一下？
他不理解。
不能接受！
“爹！”
他急的吼了宋济仁一声。
“没说不办！”
宋济仁吼了回去。
底下的大臣们都面面相觑，轻咳一声，摸耳朵的摸耳朵，喝茶的喝茶，避开他们父子二人之间的火气。
杨谦一脸尴尬和焦灼，站在那，看看宋济仁，又看看宋显，生怕他们吵架。
郑孝真站起来，按着宋显坐下，拍了拍他的肩。
“阿显，这朝廷办事有章程，啊，死了两百个人是大事呀，没说不是大事，只是凡事总要有个先来后到。——好，现在先给你特事特办，好吧？”
趁着宋显还没反驳，郑孝真忙补上了最后一句，压住了他的暴躁。
然后郑孝真看向了杨谦。
杨谦忙点头哈腰：“哎，这个事，难办在……事情是造办处的人弄出来的，造办处隶属内务府，但从太祖起，一直都是归于养心殿在管，有两位总领大臣，一位专职督造，另一位呢负责杂务及人员、采办等外接事宜，那这个……督造呢一直没变，是工部侍郎明大人，另一位之前是秦家的人，现在换成了祠部郎中周崇焕，周大人。”
听着杨谦解析这件事的相关人员，宋显逐渐冷静下来。
听他这么说，宋显很快明白，造办处就是专属于皇帝的独立机构。
不属于朝廷管，也就是在在座所有人的管辖之外。
而管它的人，还都是皇帝亲信。
郑孝真捏了捏宋显肩膀。
“知道为什么难办了吧？”
宋显沉默不语。
他虽然不怎么深涉权力之争，但也知道。
不管是从前的秦家，还是历代都在工部掌握着机巧、建筑的明家，都不与宋家来往，不和宋家深交，可谓是冷冰冰将这满朝权臣都拒之门外的。
秦家本就是先帝用来刺向弄臣的利剑，自然和朝臣是不能有交情的。
明家呢，被人称作‘佛门净地’，他们家的人都是冷心冷面的书呆子，一心研究机巧、工械，乃巧匠之家，家里人要么自己在家搞发明，要么也就是来工部任职。
这大临从建筑、到兵器、到百姓们日用的工具巧物，无不是出自明家的设计。
周崇焕就不用说了。
一个流氓老贼。
所以事情就难了。
他们不能私下沟通这件事，去了解情况。
这案子要查，就得正式去走办案的章程来调查。
那么你调查谁呀？
你就是在调查皇帝嘛！
就是举着镣铐跑到皇帝面前要去跟他说一句：请陛下配合调查。
找死吧？
杨谦耐心的跟宋显解释：“事儿不是大事儿，那肯定也不是陛下授意让人毒死人的，对吧，本来这事我仔细看了看卷宗，也就是百姓自己贪心，从狼嘴里抢兔子才吃出的问题，这个论处可大可小，重要是补偿活人的问题。但是这没的商量，跟谁去商量是个问题。”
“可不。”一旁的吏部尚书冷笑一声：“你直接找周崇焕去说这事，他以为你没事找茬讹他银子呢。”
众人都交头接耳低声议论起来，对周崇焕此人皆是一副不屑又痛恨的态度。
这就是宋显最烦的。
弄权弄权弄权！
所有人的事情到了他们这里，都成了人情关系、权力相关。
“你们不方便我去。”
宋显不想跟他们说了，起身要走。
郑孝真生气了，拽住他，指着他的鼻子：“我看老太太是没打狠你！”
宋显感到很憋屈，很无力。
他看向郑孝真：“舅，那里死了两百个人啊，都是普普通通的百姓，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妇女、幼孺，他们的父亲、丈夫，如今痛不欲生，想要求朝廷、求他们口中口口声声呼唤的老爷、大人！给他们一个公道，一分怜悯，怎么就这么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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