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八月，京城的清晨已经微寒。
雀儿早早翻出了自己新做的小秋袄穿上，天不亮就给李如月往肋边塞暖炉。
李如月看着她身上那件小红夹袄，觉得可爱的紧，轻笑：“这么早就穿上了？”
“嗯！”雀儿腼腆一笑，低眸，没有说过去在浣衣局每个秋天都冷的后背疼，今年有了保暖的衣物，她在夏天都翻开看了几次，就盼着秋天来，盼着在那个寒冷到来的季节把它穿上，从中感受自己终于告别了苦难的真实感。
她没办法言说她有多幸福，她没读过书，不会说。
最终万般感恩，都化作一个‘嗯’，然后用圆溜溜又纯净的眼睛看着她。
希望李如月明白她心里有多少话，多少感激。
李如月伸出手拍了拍她的脑袋，那掌心的温热仿佛在说：我都懂。
她也是这个秋天，才拥有了秋衣和暖炉。
清晨，送李延去了朝上，孙福通赶着一丁点的空闲，跑来了瑶光殿。
李如月正在用早膳，孙福通笑呵呵上前行礼问安，身后跟着两个小太监，手里捧着两个匣子，一方一长，装的东西似乎不一样。
“那日殿下忙，奴才便也没再跟着了，彭先生的家人都已经安置好了，辛先生一家还特地给摆了乔迁宴迎接呢，两家人相处的极好。”
李如月点头：“公公稳妥，只是顺子如今病着，许多琐碎也不得不劳烦公公来办。”
“哎哟！公主这哪的话，打老奴脸呢！”孙福通诚惶诚恐，他何德何能让主子说这种话给他，忙上前给李如月布菜侍奉。
李如月轻声一笑，让人给孙福通盛了一碗粥。
“想来公公没顾得上用膳，吃了再回去吧。”
孙福通腼腆的笑着道谢，趁着小藤子盛粥的工夫，让人把两个匣子拿上来。
长的那个里面，放的一张纸，很陈旧，有些泛黄。
孙福通捧起来递给李如月。
“这是道观那块地的地契，请您过目。”
李如月接过略看了一眼：“郑大人那边什么态度？”
孙福通神秘一笑，侧身从身后捧来那四四方方的匣子，小藤子上前揭开。
只见里面摆着一只紫色盘子，并不是玉，而是由一块极品紫晶所制，盘身通透无瑕，流光溢彩，盘内纹路并非人工刻画，而是巧妙的利用晶体内部的天然絮状结构，打磨出九条盘绕的龙纹，看上去仿佛是九条紫龙在云霞中随光而游，追逐盘中心那颗浑然天成的金色珍珠。
李如月身边的奴才们何曾见过这等宝物，眼睛都看直了。
孙福通笑着低声回禀：“这是郑大人那日回给冯主事的礼，冯主事便孝敬进来了，指明了说要孝敬给主子。”
李如月知道冯主事一直误以为李延是孙福通嘴里的那位‘贵人’。
想必这次去见郑孝真，也一并误导了郑孝真。
郑孝真掏出这样的宝物进献，摆明了是想给李延表忠心。
孙福通跟李如月一同欣赏着那盘子，道：“这东西在咱们造办处算不上什么稀罕物，但在外头，恐怕也就只有郑大人家里才有喽。郑大人还给起了一个好名字，叫——紫霄承露盘。”
承露。
李如月笑出声，挥挥手：“给父皇送去吧，要让父皇知道郑大人表的忠心，别再在朝上误伤了他。”
“是。”孙福通盖上匣子的盖子，不禁又对李如月刮目相看。
这天底下自诩自己淡泊物欲的人不少，但若真瞧见这么罕见的珍宝，又有几个能不动容？不说别的，这东西就是给城阳公主，城阳公主指不定也会留着自己用，怎么可能拱手让给皇上？
孙福通刚才故意提造办处不缺这样的东西，就是暗示李如月想要完全可以留下，即便如此，她还是让转交给皇帝，丝毫没有犹豫。
真是能舍啊。
孙福通盖盖子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往里头多瞟了一眼。
太漂亮了。
紫气东来，紫色本就贵重，这样的极品紫晶，宫里也是好几年才得一块而已。
又有这么好的工艺……
哎呀。
李如月瞧出了他的艳羡和惋惜，微笑：“若是个旁的，我也就赏公公了，不过这九龙盘，公公怕是接不住。”
孙福通才意识到自己那点贪财的秉性不经意流露出来了，又是尴尬又是惶恐。
“奴才哪儿敢动那个心思呀！奴才就是瞧着……这紫晶好。奴才没想别的……”
李如月温和的笑，把小藤子放下的粥碗推向孙福通。
“我都知道，后续的事，还有劳公公。”
孙福通小心的接过：“都是奴才本分，公主放心。”
李如月并不讨厌贪财的人，相反，她喜欢贪财之人。
在她眼中，贪财之人算是人里头比较单纯的一类人了。
他们目标明确，从一而终。
比起满嘴忠孝贤良，私底下既贪财又好色，还怕人家发现他贪财好色的人要强的多。
至少，能打交道。
郑夫人那日进宫之后，宋贵妃就病了。
一直发烧，说胡话，在梦里也哭。
哭了个够，病了够。
这一日，她早早起床，坐在台前任由宫女梳妆。
早膳也没用，点了胭脂便让太监备轿。
太监问她去哪。
她低头用帕子擦拭着指尖的胭色：“养心殿。”
提及这三个字，殿内众人脸色大变，面面相觑，都犹豫该不该备这个轿。
“怎么，难不成你们还要回丞相府问过你们的主子，才能决定？”
“奴才不敢！”
太监跪下磕了头，连忙出去准备。
宫女哭着跪下求她：“娘娘，奴婢等并非僭越，只是好不容易陛下都不来了，娘娘何苦自己找上门呢？”
一想到李延来钟粹宫时候宋贵妃那凄惨的哭声，宫女们都感到一阵阵的后怕。
宋贵妃冷笑。
以前他来，是因为他们之间这段孽缘还有的之前。
今日她去，是因为这段孽缘，终于可有个了结了。
不用再听谁的话，不用再看任何人的眼色。
只凭着她的意愿，去当着他的面，告诉他她的诉求。
不管来临的是什么，她都承受。
这，是她成为宋云霏的第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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