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监们都以为郁擎必死无疑了。
他能撑到正月十二都已是个奇迹，已是超出常人的耐力。
方才他眼看着已经是断了气。
如今忽然活了过来。
不仅活过来，还不知是从哪里借来的力气，猛地从地上爬起来，如同一只黑鹰一眨眼便将顺子砸在墙上，用手臂死死抵着他的脖子，双眼通红。
“不许你动她……你们敢碰她试试！我要你的命……我要……”
剧烈的动荡让他的心跳震出了非人的频率，冲击的他再度倒下去。
“顺公公……”
太监们都惶恐的冲上来关切顺子。
顺子捂着被砸疼的胸口，咳嗽了两声，抬手示意自己没事。
他缓了许久，才站直，走向郁擎，看着他太阳穴处突突跳动的青筋。
冷笑。
“谁碰她？谁会碰她？我吗？还是我主子？”
顺子冷冷的质问声全部灌入了他震跳的心脏。
顺子蹲下身，一字一句的说：“从头到尾，是谁在把她们推向火坑，又是谁把她们捞出来，把你捞出来！”
顺子的话音戛然而止，停顿了片刻，低声道：“仔细想想。”
……
大皇子要成婚，这是李延登基以来的第一场婚事大喜。
第一位皇子的成年，也意味着另一场能够影响朝堂格局以令天下动荡的战役即将开启，像赌坊刚开了牌，跃跃欲试的赌徒们终于可以下注了。
为自己和家族拼一次。
原本这样隆重的大事，命妇们都要提前进宫来拜太后和皇后以及大皇子的母亲。
恰好这三样宫里都没有。
又恰好自太极殿的事情告一段落以来，朝中命妇们一个个都挤破脑袋想在李如月面前刷存在感，因为她们已经彻底明白，李如月话语的分量，已经直逼皇子亲王。
甚至超越皇子亲王。
因为每一个李延和李如月共同出现的场合，李延都会表现的非常宠爱李如月，尊重李如月的意见，最重要的是，他会采纳李如月的意见，甚至给她说话、做决定的空间。
这种李延自己不见得会在乎的小细节，看在那群人精一样的官员、命妇眼里，简直就是让他们看破天机。
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站在山顶的李延，不觉得自己当天在太极殿让李如月来决定百官受什么惩罚是一件大事，在李延的逻辑里，这件事是姜老夫人率领百官来告瑶光殿。
那么李如月属于当事人。
既然事情有了结论，自然是当事人来决定怎么处罚。
更是因为李延自己也感觉到，在那个当下，如果由他来去说什么样的惩罚，既要百官心怀芥蒂，又让他有暴君之嫌，这种事史书添上两笔，他就离昏君更近一点。
所以他把这个话口留给了李如月。
李如月怎么罚，他们都得心服口服，无话可说。
可李如月这一罚，对百官而言，又是怎样一种光景呢？
百官受的折磨，李延在温香软玉中一点也想象不到。
这番折磨所收获的威望，自然，落在了那个看似小小弱女子，实则能让他们吃尽苦头的大公主身上。
过了正月，这些官员们在家里就已经开始催了，催自家夫人或者老娘赶紧备礼进宫，往常怎么敬太后、皇后，就怎么敬李如月，往常怎么讨好城阳，就怎么讨好李如月，所以正月十二的宫门，人满为患。
李如月谁都没见。
她没工夫搭理她们。
此刻她手里拿的是这次李承隐大婚后，内务府为信王府选拔的奴仆名单，还有正月十五那日大婚的流程、礼节、宾客名单。
在她案头堆的如小山。
不看都不觉得京城的达官显贵有这么多。
平日跟着宋家在朝廷跳脚的那些，只占三成。
李承隐又递给她郑孝真准备的御史台官员更换名单。
“名单他是拿出来了，可是被沈公台卡着，沈公台说郑大人名单上这些人都不达到能够进入御史台的晋升条件，或是资龄不够，或是政绩不和。”
这就是沈公台卡在吏部尚书这个位置上的问题了。
这也是郑孝真第一次遭遇这种问题。
为了把官员遣用之权牢牢攥在手里，从宋问江那一代开始，吏部对官员的考核、选验、提拔标准，都极其的严格。
就这么说吧，一个官员能不能提升，其考核项可达上千宗。
条目可以细致到‘你给老爹老娘洗过几次脚’。
任何一个人看到这些考核项，都会说：这根本就是不让人晋升吧？！
你说对了。
吏部这些考核为的就是不让普通人晋升。
也就是说，你没有后台，没有老师，没有宋、郑、沈三家认可的功绩，你就一天十二个时辰不睡觉干到死，干到所有百姓都喊你青天大老爷，沈公台也可以一句话把你打回原形——你不符合晋升考核标准。
被用这句话打回去的人，是无处喊冤的。
因为这条标准从宋问江时期至今延续了快五代帝王，这是受皇帝、丞相共同认可的明文规定、条令、法令！
上百年都没有更改过，你给李延说，沈公台都能抬出高宗、穆宗、仁宗时期的案例来据理力争，争的李延没话说。
而且宋、郑、沈三家及其门生会说：只有这样严格的选择标准，才能为我大临选到德才兼备的贤能啊！
这一则漏洞百出的条令历经数代帝王一直没有受过质疑，是因为宋家作为丞相一直守着一个底线，那就是大临一定要政通人和。
关于这个政怎么个通法，人怎么个和法，规矩是我们定。
要命的是，高宗、世宗、穆宗、仁宗这四位皇帝……
高宗幼年登基，成年后专注在后宫生孩子，宋问江给他把大临管的是国库丰盈、兵强马壮，连个上奏章告宋家状的人都没了，他还动的了这条令？
世宗做了一辈子太子，后期也开始专注备战企图扩张大临版图，宋家把政事处理的一丝不苟，还你要多少钱就给多少钱，他动这条令干什么？
穆宗更不必说，打仗打的魔怔了。
仁宗，前半生热血干海商，后半生儿子都死完，他顾得上这个？
这个烂摊子，就这么到了李延的手中。
让这群言官拿着这玩意儿，把李延弄的是一打一个不吱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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