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测器沉寂了，如同燃尽的余烬，重新变回那块漂浮在虚空中、毫不起眼的古老青铜。但它投下的阴影，却比任何恒星都要庞大，沉甸甸地压在“星痕号”每一个幸存者的心头。
墓园？试炼场？收割者？循环？
这些词语在舰桥的空气中反复碰撞、回响，带着铁锈和血腥的味道。刚刚因发现人造物而燃起的微弱希望，瞬间被更深的寒意所取代。他们似乎不是在寻找生路，而是在揭开一个宇宙尺度的、血腥伤疤的一角。
“能……能相信它吗？”一个年轻的技术员声音发颤，脸色比应急灯的冷光还要白，“也许只是个恶作剧？或者……是某种引诱我们进入陷阱的……诱饵？”
他的质疑代表了相当一部分人的心声。恐惧让他们本能地抗拒这个过于骇人听闻的信息。
“恶作剧？”林刻嗤笑一声，声音里没有嘲讽，只有一种看透般的冰冷。他抬起手，指尖似乎还残留着与那探测器意念接触时的微妙震颤。“用跨越不知多少光年、沉寂了可能万载的古物，来跟我们开玩笑？那我们这玩笑的代价，未免也太沉重了。”
他转向刃和秦雪，目光锐利：“它内部的能量结构，还有那直接传入意识的意念，做不了假。那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惧和疲惫，也做不了假。”
秦雪微微颔首，印证了林刻的感觉：“意念中的情绪残留无比真实，而且……与我所知的任何已知文明或灵能流派的特征都不吻合。它来自一个……完全陌生的体系，一个可能比我们人类文明古老得多的体系。”
刃沉默着，手指在控制台的边缘无意识地敲击，发出规律的、令人心焦的嗒嗒声。作为舰长，她不能仅凭直觉和玄妙的感知做决定。她需要权衡，需要计算那微乎其胜算的可能性。
“技术官，分析探测器指向的‘摇篮’坐标，与那片紫色星云的相对位置。”她的声音恢复了惯有的冷静。
技术官快速操作，全息星图上，一条虚线从探测器残骸延伸出去，直指紫色星云深处某个特定的引力异常点。
“坐标位置……位于星云内部，根据现有模型推算，那里的空间曲率极高，电磁干扰强度足以屏蔽常规探测，并且……存在未知的能量辐射。”技术官的声音带着凝重，“以‘星痕号’目前的状态，进入该区域的风险系数……超过百分之九十五。我们可能会迷失在里面，被能量乱流撕碎，或者……直接触发某种未知的防御机制。”
百分之九十五的死亡率。
冰冷的数字，让所有人呼吸一窒。
留在外面，资源耗尽，慢性死亡。
进入“摇篮”，前路未知，大概率瞬间死亡。
这是一个绝望的选择题。
“还有其他选项吗？”副驾驶不甘心地问，“附近星域……没有任何可供补给或栖身的行星吗？”
雷达官痛苦地摇了摇头：“扫描范围扩大到了极限，除了虚无，就是死亡。只有那片星云……是唯一的‘异常’。”
唯一的异常，也可能是唯一的生机，尽管这生机缠绕着致命的荆棘。
舰桥再次陷入沉默，只剩下生命维持系统单调的运作声。每个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刃的身上，等待着她的最终决定。这决定，将关乎所有人的生死。
林刻看着舷窗外那片仿佛拥有生命般缓缓脉动的紫色星云，他体内的混沌漩涡对那个方向的“牵引感”越来越清晰，甚至带上了一丝……渴望？仿佛那里有什么东西在呼唤着它。他深吸一口气，走上前，与刃并肩而立。
“老刃，”他的声音不高，却足以让每个人听见，“留在外面，我们必死无疑，而且死得毫无价值，像宇宙里的一粒尘埃。进去，虽然九死一生，但至少……我们可能死得明白一点。甚至，万一呢？”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一张张苍白而迷茫的脸，继续说道：“万一那里面真的有打破‘循环’的线索？万一我们能找到对抗‘收割者’的方法？别忘了，‘管理员’还在外面‘格式化’宇宙呢！我们躲在这里慢性死亡，和被它当成错误代码清理掉，有什么区别？”
“我们可以把最后一块能量核心……以及所有关于我们旅程、关于‘管理员’、关于这个探测器的数据，封装在一个救生舱里，设定为长期休眠模式发射出去。”秦雪轻声提议，这是她作为灵能者，能为这个集体留下的最后一丝“希望”的火种，“也许……在亿万年后，会有其他文明发现它。”
这是一个悲壮而浪漫的提议，像是在宇宙中抛出一个漂流瓶。
刃闭上了眼睛，脑海中飞速闪过无数的画面——陷落的“希望壁垒”，猩红舰队的炮火，队员们临死前的眼神，还有窗外这片陌生的、充满恶意的星空。作为舰长，她肩负着所有人的性命；作为逃亡者，她承载着文明最后的记忆碎片。
几秒钟后，她猛地睁开眼，眸子里所有的犹豫和挣扎都被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所取代。
“我们没有退路，也无需退路。”她的声音清晰而坚定，回荡在舰桥，“启动‘火种’计划，封装数据与能量核心。目标，随机方向，长期漂流。”
“所有部门，集中所有资源，优先修复推进器与最低限度的导航系统！放弃所有非必要模块，包括部分生活区，将能量全部导向引擎和结构强化！”
“我们的目标，是‘摇篮’！”
命令既下，再无回转。
一股混合着恐惧、悲壮与最后血性的气息，在“星痕号”内部弥漫开来。人们不再茫然，不再哭泣，而是沉默地、高效地行动起来。他们开始拆卸非关键部位的板材用以加固船体，将珍贵的能量从维生系统强行调配给引擎，技术人员在破损的线路上进行着争分夺秒的抢修。
这是一次向着未知坟墓，亦可能是最终试炼场的、决死的冲锋。
林刻回到舷窗边，将手掌再次贴上冰冷的甲板。这一次，他不再仅仅是注入能量，而是尝试着传递一种意念，一种带着不屈和决然的战意。
“伙计，”他低声对着这艘残破的飞船说道，“最后一程了，一起……去掀了那所谓的‘墓园’看看！”
仿佛回应他的低语，“星痕号”残破的龙骨，传来一声极其轻微、却清晰可辨的嗡鸣。
那不再是痛苦的呻吟，而是……出鞘的剑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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