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四个瘦骨嶙峋的年轻人肩扛粗绳，弓着身子在田里艰难前行。麻绳深深勒进他们瘦削的肩膀，在黝黑的皮肤上磨出紫红的血痕。
身后沉重的铁犁每前进一寸，他们的膝盖就跟着打颤，汗水混着泥土在脊背上冲刷出一道道沟壑。
监工拎着荆条踱步过来，突然一鞭子抽在最后那个少年背上：没吃饭吗？犁沟都歪到姥姥家了！
少年一个踉跄跪进泥里，又被绳索拖行数尺，在田垄间留下一道刺目的血痕。
年轻人耕地，老人和小孩锄草，镰刀锄头不够用，就用手。
烈日下，十来个枯瘦如柴的老人跪在田垄间，手指抠进板结的土块，指甲缝里渗着血丝。七八岁的孩童跟在后面，用锈钝的镰刀尖一点点刨草根。
一个缺了门牙的老汉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吐出的痰里混着血沫，却不敢停手——监工正把玩着腰间的皮鞭，眼神阴鸷地扫视着田里每一个佝偻的身影。
监工喊得喉咙干了，回到树荫喝口水，忽然听到一阵哐哐的脚步声。
他擦擦额头上的汗珠，抬头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只见一队士兵正迈着整齐划一的步伐走过来。
这把监工吓得嘴里的水差点儿喷出来，这个小地方怎么会有当兵的来，难不成是秦国打来了？
他的主人谆谆教导，在这个乱世，不管哪国会打过来都不奇怪。见到军队，只要他不抢你的地，只管投降归顺就是。只要土地在手，日子就不会过得差。
监工明显得到了主人的真传，不等士兵们走近，他主动小跑着迎上去，躬身道：“军爷们好。”
军队停下，为首的匡文向他敬了个礼：“你好，请问这是什么地方？”
请问？说话这么客气，显然是因为自己的讨好欺到了作用，监工心中一喜，说道：“回军爷，这里是小莲村，你们是？”
匡文道：“我们不是什么爷，是赵军。”
“哦，原来是赵国的军爷，”什么国的军队对监工来说不重要，“天气热得紧，我们老爷最喜结交各国英雄人物，请各位军爷到我们老爷府上喝一杯水酒如何？”
老爷？这人是地主的狗腿子？
匡文和身边的部下互相看看，说道：“很好，你们老爷在哪里，快带我们去。”
监工大喜：“府上就在前边七八里处，军爷们这边请。”
匡文他们跟着监工往前走了百十步，一转头看到了正在田里劳作的奴隶和佃农们。
一支军队从身边路过，他们竟像没看见一样，只是低头苦干，只有一个六七岁岁的孩子停下手里的活往这边瞄了一眼。
啪，监工手里的土疙瘩立刻就飞到他头上。孩子赶紧低头继续干活，眼里噙瞒了泪水。
瞬间，数十道愤怒的目光看向监工。士兵们都是穷苦出身，地里劳作的孩子正是过去的他们。孩子挨得这一土疙瘩，就像是打在了他们心头。
觉察到战士们的情绪，匡文赶紧打手势让他们冷静。
“他们都是你们老爷的奴隶？”匡文问道。
“是的军爷。”监工点头，他只顾着讨好匡文，没有注意到身后士兵们看他的目光。
“我想让他们都跟着，行不行？”
监工看了看匡文身后长长的队伍，心道，我踏马能说不行吗？
“当然可以，一切都听军爷的。”
到了地主大院，地主老钱头比监工更是卑躬屈膝，爷长爷短的招呼着匡文等人。
“不知钱老爷在这附近有多少地产？”匡文大大咧咧坐到主位上问道。
老钱头站在匡文身边，躬着身子道：“小老二家业不丰，也就千把亩地。”
匡文点点头：“我们的身份你都知道了吧？秽水上的楚军已经被赶走，这里现在是赵国的地盘了。”
坚壁清野的命令并没有传到他们这小地方，老钱头也不知道匡文说得是真是假。不过这不重要，县官不如现管，哪国的兵来这里，自己就是哪国人。
“这个小人已经知晓了，楚人残忍暴虐，小人早就想去赵国了，奈何家业在此，一直未能如愿。”老钱头一脸惋惜。
“如此说来，老先生是愿意归顺我们赵国了？”
“非常愿意。”
“归顺赵国就要遵守赵国的国法。”
“这个小人当然理会的。”
“老先生家里有多少人？”
“上上下下一共四十三口。”
“就说你们自家人，下人不算在内。”
“十二口。”
“男女老幼各几人？”
老钱头不明白这群赵国人抽得哪门子风，到这里做起了人口普查，但他也不敢问，答道：“小人有一妻一妾，三个儿子、儿媳，还有四个孙儿。”
匡文转头对军中文书道：“都听清了吧？”
“听清了。”
“现在给钱老爷科普一下我们的国法。”
“是。”文书转身对老钱头敬了个礼，“你好钱老先生，赵国国法规定，所有土地一律充公，每家每户按照人口份额发给土地耕种。按照钱老先生刚才所说，你们一家人一共能分得土地一百八十亩，剩余的几百亩地要全部充公。”
老钱头大惊：“什么？这…”
文书道：“您老等一下，我还没说完。国法规定，赵国废除奴隶制，所有奴隶佃农统称国民。所以你的这些奴隶也都要脱离和你的依附关系，成为自由民。”
老钱头颤声道：“这，老夫不知道这些啊。”
匡文道：“现在你不是已经知道了，愿意归顺赵国并遵守国法，这可是你刚才自己说得。”
老钱头双手摇摆：“那我不归顺赵国了行不行？”
匡文脸一沉：“你要叛国？叛国该当何罪？”
文书道：“罪当斩首。”
老钱头瘫在地上，他现在算是明白了，这伙人就是为自己的家产来的。
“你们，你们这是抢劫，我要告官。”
匡文振声道：“传令下去，钱老先生要去告官，谁也不许阻止。开仓，放粮，分地！”
文书大声道：“是！”
战士们打开老钱头的粮仓，里面有粮六百多石，够老钱头一家人吃将近二十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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