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了那间短暂提供庇护的书房,何岳再次置身于无尽回廊那令人心悸的宏大与寂静之中。手中的怀表滴答作响,是这片混沌时空里唯一的节拍器,也是他唯一的锚点。口袋里的银质顶针和旧照片沉甸甸的,提醒着他刚刚获得的线索并非幻觉。
“绘有星辰与婴儿手掌的门……”何岳一边缓慢前行,一边喃喃自语,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扫过两侧无穷无尽的门扉,“这描述也太抽象了,星辰和婴儿手掌?这俩玩意儿是怎么凑到一扇门上的?毕加索风格的吗?”
吐槽归吐槽,他的精神却高度集中。阿尔贝托的警告言犹在耳,威廉笔记中提到的“镜像自我”更让他对每一扇倒映出自己模糊影子的门都心生警惕。他不敢再轻易靠近任何一扇门,只是保持着安全距离,依据怀表传来的震动感进行初步筛选。
大部分门依旧让怀表传来或尖锐或混乱的抵触感,如同靠近高压电线。走了不知多久,怀表指针都快在他脑子里走出一个完整的钟面了,还是一无所获。这种漫无目的的搜寻极其消耗心力,回廊本身的单调和压迫感再次如潮水般涌来,试图瓦解他的意志。
“不行,不能这么瞎逛……”何岳停下脚步,靠在冰冷的“墙”上喘口气,“得有个策略……威廉能把信息留在那间书房,说明那里相对安全,或者说,那种‘频率’的门是可能存在的。书房的频率是……稳定、知识、还有一点……怀旧?”
他尝试回忆进入书房前怀表的那种平稳共鸣感,并将其作为一种感觉模板。他闭上眼睛,努力屏蔽视觉带来的干扰,纯粹用怀表的震动去“倾听”周围门的“声音”。
这种方法起初效果甚微,但渐渐地,他似乎捕捉到了一些极其细微的差别。有些门的“声音”狂暴如雷雨,有些阴冷如寒冰,有些则空洞虚无。他像是一个在噪音海洋中寻找特定频率信号的收音员,耐心而艰难地调整着“接收天线”。
突然,在经过一扇看起来像是银行保险库的厚重金属门时,怀表传来了一种截然不同的感觉——不是危险的警告,也不是书房的平稳共鸣,而是一种……微弱的、断断续续的吸力?仿佛门后有什么东西在轻轻拉扯着怀表的指针。
何岳心中一动,警惕地靠近一些。这扇金属门严丝合缝,没有任何标识。他犹豫了一下,没有贸然开门,而是将耳朵贴近冰冷的门板。
隐约地,他似乎听到了一种极其细微的、仿佛很多人在同时低语、哭泣、又夹杂着金属摩擦的声音,混乱不堪,但其中似乎又蕴含着某种……痛苦的韵律。
“这后面……是什么?听起来不像善地,但怀表的反应……”何岳皱起眉头。阿尔贝托说过,高风险可能伴随高回报。这扇门的感觉与书房完全不同,更像是一个……信息坟场?或者说,是其他迷失者最终崩溃的地方?
去,还是不去?
他想起了威廉笔记中的“镜像自我”警告。恐惧和怀疑会滋生怪物。如果门后真的是极端负面情绪的聚合地,会不会直接催生出他的“镜像”?
但线索不会从天而降。威廉的笔记也只是碎片。
“妈的,富贵险中求……大不了再见一次那只水鬼,老子现在有经验了!”何岳一咬牙,决定冒险。他紧紧握住怀表,另一只手轻轻推了推金属门。
门,纹丝不动。似乎从里面锁死了。
他加大力度,甚至用上了肩膀去撞,金属门依旧稳固如山。
“靠!耍我?”何岳有些恼火。怀表传来的吸力依旧存在,说明门后确实有东西,但进不去也是白搭。
就在他考虑是不是要放弃时,他的目光无意中扫过门框与“墙壁”的连接处。那里似乎有一道极其细微的裂缝,不像是破损,反而像是一种……接口?
鬼使神差地,他将手中那枚从书房带出来的、氧化发黑的银质顶针,小心翼翼地塞进了那道裂缝里。
奇迹发生了。
顶针接触裂缝的瞬间,竟然散发出微弱的乳白色光芒,并且像是被吞噬一般,缓缓沉入了裂缝之中!紧接着,厚重的金属门内部传来一连串清脆的“咔哒”声,像是某种复杂的锁具正在被解开。
“嗡——”
金属门缓缓地向内开启了一条缝隙,那股混乱痛苦的声浪瞬间变得清晰,扑面而来!同时,怀表传来的吸力也变得更强了!
何岳的心脏提到了嗓子眼,他深吸一口气,侧身从门缝挤了进去。
门后的景象,让他倒吸一口凉气。
这里不是一个房间,而是一个巨大的、扭曲的金属洞穴。洞穴的墙壁、天花板、地面,都是由无数破碎、扭曲、相互缠绕的金属残骸构成——有汽车的发动机、钟表的齿轮、电脑的主板、甚至还有类似飞机机翼的碎片。这些残骸还在极其缓慢地蠕动、碰撞,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而在这些金属残骸之间,漂浮着、或半嵌着无数半透明的人形光影。这些光影面容模糊,不断扭曲变形,发出那些痛苦的呓语和哭泣。它们像是被禁锢在这里的残魂,与冰冷的金属永恒地纠缠在一起。
这里是一个机械与灵魂的垃圾场!
怀表在他手中剧烈震动着,指针指向洞穴深处。何岳强忍着不适和同情,小心翼翼地避开那些蠕动残骸和痛苦光影,向深处走去。他感觉每走一步,都有无数的负面情绪如同冰水般渗入他的骨髓。
突然,一个离他较近的光影似乎察觉到了他的存在,猛地转过头来!那张模糊的脸上,竟然逐渐清晰地浮现出了何岳自己的五官轮廓!眼神中充满了何岳内心深处隐藏的、对死亡的恐惧和对未来的绝望!
“镜像自我?!”何岳大惊失色,连连后退!
那个“镜像何岳”发出无声的咆哮,挣脱了部分金属束缚,带着一身冰冷的怨毒,朝着他扑了过来!它所过之处,其他的痛苦光影也仿佛被激活,纷纷转过头,露出各种扭曲的、但依稀能看出与何岳相似特征的面容!
“操!群体镜像?!”何岳魂飞魄散,转身就跑!他可不想被一群“自己”按在地上摩擦至死!
然而,来时的门不知何时已经关闭了!他被困在了这个恐怖的垃圾场里!
眼看那个为首的镜像就要扑到眼前,何岳猛地想起威廉的警告——“它们由你的恐惧和怀疑而生”!
恐惧?怀疑?如果我不恐惧不怀疑呢?
这个念头如同电光石火!他知道这很难,但这是唯一的生路!
他猛地停下脚步,强迫自己转过身,直面那个扑来的、充满负面情绪的“自己”!他不再试图逃跑,而是集中全部意志,在心中疯狂呐喊:
“你不是我!老子的确怕死,但老子更想活!老子是来找线索回家的,不是来跟你玩自闭的!”
他举起手中的怀表,将那股强烈的求生欲和坚定的目标感,如同盾牌一样顶在前面!
奇迹再次发生!
那个扑来的“镜像何岳”在接触到这股意志的瞬间,动作猛地一滞,身体变得模糊起来,发出一声充满不甘的尖啸,然后如同烟雾般开始消散!周围其他被激活的镜像也出现了类似的波动!
有效!坚定的自我认知是对抗镜像的关键!
何岳心中大定,更加努力地维持着这种心态。他不再看那些可怕的光影,目光坚定地望向洞穴深处怀表指引的方向,一步步向前走去。
那些镜像在他身边盘旋、嘶吼,却无法再真正靠近他,仿佛被一层无形的屏障隔开。
终于,在洞穴的最深处,一堆由各种精密仪表盘残骸堆积成的小山上,他看到了一个东西。
那是一个破损的金属铭牌,像是从某种机器上脱落下来的。铭牌上布满了划痕,但上面的字迹还能勉强辨认:
【项目编号:K-07 - “泰坦之心” - 次级稳定单元 - 日志记录器】
【……警告:意识碎片泄漏……回廊第74扇区出现‘记忆回响’污染……建议净化……】
【……关联‘坐标’关键词:摇篮、坠落、无声的哭喊……】
泰坦之心!又是这个名字!而且提到了“意识碎片泄漏”和“记忆回响”!难道这个垃圾场,就是泄漏造成的污染区?那“摇篮、坠落、无声的哭喊”……这些关键词又是什么意思?和星辰婴儿门有关吗?
何岳来不及细想,迅速将铭牌揣进口袋。这是他找到的第二块信息碎片!
拿到铭牌后,怀表对这里的吸力消失了,转而传来一种强烈的排斥感,催促他离开。
他循着感觉,很快在另一侧“墙壁”上发现了一个由柔软线缆自然形成的“出口”。他毫不犹豫地钻了进去,经过一段短暂的黑暗挤压后,重新回到了那条主通道。
身后的金属门(或者说那个出口)悄然消失。何岳瘫坐在地上,大口喘气,感觉像是刚从噩梦中醒来。与镜像的对峙虽然时间短暂,但对精神的消耗极大。
他拿出那块铭牌和之前的顶针照片放在一起。信息越来越多了,但也更加扑朔迷离。泰坦之心、意识碎片、记忆回响、还有新的坐标关键词……
“摇篮……坠落……”何岳反复咀嚼着这两个词,目光再次投向无尽的门海。这一次,他有了更具体的目标。
他休息片刻,重新上路。这一次,他更加注重怀表传递的“频率”感觉,并时刻警惕着自身情绪的变化,防止再次滋生镜像。
又经过了漫长的探索,期间他又发现并进入了几个相对“安全”但空无一物的小节点,收获甚微。就在他几乎要再次被绝望笼罩时,他的目光被一扇门吸引住了。
那扇门看起来非常古老,像是用某种深色的木头制成,门板上没有过多的雕刻,只有用银色的颜料,绘制着简单的图案——
上方,是几点疏朗的星辰。
下方,是一只胖乎乎的、向上伸着的婴儿手掌,仿佛想要触摸那些星辰。
绘有星辰与婴儿手掌的门!
找到了!
何岳的心跳瞬间加速,血液涌上头顶。他强压住激动,小心翼翼地靠近。手中的怀表传来了前所未有的、强烈而和谐的共鸣感,甚至散发出微弱的温暖光芒!手背上的纹身也在微微发烫,但不再是警告,而是一种……期待?
就是这里了!威廉失去的记忆,他寻找的“坐标”,可能就在这扇门后!
但威廉的恐惧也萦绕在何岳心头。门后的真相是什么?会是他能承受的吗?
他站在门前,深呼吸了无数次,做了十足的心理建设。
最终,对回家的渴望压倒了一切。
他伸出手,轻轻地,推向了那扇绘着星辰与婴儿手掌的木门。
门,悄无声息地向内滑开。
门后涌出的,不是光,也不是黑暗,而是一股……温暖、带着奶香和阳光味道的微风,以及一阵遥远、模糊、却异常温馨的……摇篮曲的旋律。
何岳愣住了。这感觉……和他预想的任何恐怖场景都截然不同。
他迈步,踏入了门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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