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播撒下的那缕代表“生命韧性”的意念,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真实与镜像的双重规则层面悄然沉降,并未立刻激起肉眼可见的波澜。王瘸子依旧会因脑海中那飘忽的灵感和诡异的“既视感”而偶尔失手,年轻妈妈依旧会在几个相似的方案间犹豫不决,流浪狗也依旧会在两个方向间短暂彷徨。一切似乎仍在那个无形“镜像实验室”的观测与控制之下。
但川能感觉到,某些极其细微的东西正在发生变化。
真实世界的王瘸子,在一次修补近乎失败、心头涌起强烈挫败感时,那股源自生命本能的倔强,似乎被某种力量微微放大了一丝。他没有像往常那样烦躁地放下工具,而是盯着那处瑕疵,沉默了片刻,然后拿起一把更小巧的刮刀,用一种近乎执拗的耐心,一点一点地去修整、去弥补。最终,虽然未能完美如初,却也将瑕疵降到了最低。完成后,他长长舒了口气,抹了把额头的汗,眼神里除了疲惫,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克服困难后的微光。
而在那对应的“镜像”中,代表王瘸子的规则投影,在模拟到这一环节时,其处理“挫败感”和“修复尝试”的逻辑链条,出现了一个极其微小的、非最优解的“冗余循环”。它完美复制了真实王瘸子所有的技术动作和大致情绪波动,却无法完全模拟那瞬间被放大的、非理性的“执拗”所带来的、偏离预设路径的细微修正。这一点点偏差,在冰冷的逻辑看来或许是低效的,但在川的感知中,却像是完美镜像里出现的一道真实生命的刻痕。
同样的情况,也隐约发生在年轻妈妈和那条流浪狗身上。真实世界在融入那“生命韧性”的底色后,其应对困境的方式,出现了一些难以被镜像完全同步的、充满偶然性的细微坚持或选择。
未来监测中心也捕捉到了这种变化。
镜像规则与真实规则的同步率出现微小但持续的波动。许星报告道,波动点集中在应对负面事件或不确定性时的反应模式上。真实规则的反应……似乎比镜像规则多了一丝不可预测的‘韧性变量’。
它在尝试调整镜像参数,以匹配这种新出现的变量。苏明补充道,但调整存在滞后,而且……效果不完全。这种‘韧性’似乎难以被完全量化建模。
源看着数据流,眼中若有所思。川注入的,不是一种可以直接复制的‘信息’,更像是一种……‘倾向性’。它在真实环境中与个体生命经验结合,产生了独特的化学反应。而冰冷的镜像,缺乏这种活的土壤。
这表明,观察者的‘镜像实验室’并非无懈可击。它能够复制规则和过程,却难以完全复刻生命在特定情境下迸发出的、那种非逻辑的‘坚持’或‘灵光’。而这,或许就是川能够撬动的缝隙。
然而,就在川以为找到了一丝对抗的契机时,那未知的观察者,再次改变了策略。
它不再仅仅满足于远距离的观测和镜像对比,它开始了……更直接的“接触”。
这天下午,赵大娘拎着半篮子新摘的青菜来到小院,脸上带着一种混杂着困惑和些许不安的神情。
“小川啊,你说怪不怪?”她放下篮子,压低声音对川说,“刚才我在巷口遇上居委会的马干事,他拉着我,非要问我最近街道上有没有啥‘不寻常’的感觉。”
川心中一动,面上不动声色:“马干事?他具体问什么了?”
“就是些稀里糊涂的话。”赵大娘皱着眉,“问咱这片儿的人,最近是不是运气都挺好?有没有人突然想出啥特别好的点子?还问……问咱们有没有觉得,有时候脑子里想事情,好像有个声音在跟着一起想似的?”她顿了顿,脸上疑惑更重,“最怪的是,他说这些话的时候,眼神直勾勾的,脸上也没什么表情,跟平时那个笑眯眯的马干事完全不一样!我随便应付了两句就赶紧回来了,心里头直发毛。”
川的背脊瞬间窜过一丝寒意。
马干事?那个圆滑世故、善于钻营的街道小干部?他绝无可能主动询问这些涉及“运气”、“灵感”甚至“思维同步”的玄乎问题。更不会用那种“直勾勾”、“没表情”的态度。
唯一的解释是,他被“影响”了。那个观察者,在尝试利用现实世界中已有的“角色”,以一种更贴近人类社会规则的方式,来进行信息采集和……交互测试。
它不再仅仅通过规则层面扫描和镜像实验,它开始尝试“模仿”人类的行为模式,进行“实地考察”!
几乎在赵大娘叙述的同时,川的感知捕捉到,一股极其微弱、但本质冰冷陌生的意念,如同附骨之疽,缠绕在院门外不远处——正是刚从“马干事”身上剥离下来的残留。它似乎在分析赵大娘的反应,分析她话语中的情绪色彩(不安、困惑),分析这种直接“接触”方式的有效性。
未来监测中心也侦测到了这次异常。
检测到低强度意识投射!载体为1975年个体‘马干事’!投射内容为经过伪装的信息采集指令!苏明快速汇报,载体个体意识处于被压制状态,行为模式被临时覆盖!接触结束后,投射意识已回收!
它在进行社会性渗透实验。源的声音无比凝重,它在学习如何利用人类社会的现有结构来达成自己的观察目的。这比规则层面的镜像更加危险,因为它更隐蔽,更难以被普通人察觉和抵抗。
川感到一股巨大的压力。对方的适应和学习速度太快了。从规则扫描,到概念切割,到伪运模拟,到镜像实验,再到如今的社会性模仿接触……它正以惊人的效率,多管齐下地构建着对这个时代、对他本人的全面认知模型。
赵大娘带来的消息,只是一个开始。天知道它下一个会“模仿”谁?是李卫国?是苏慧兰?还是……其他任何与川有关联的人?
他必须尽快做出应对,否则,他身边的人都将被卷入这场无形的风暴,成为观察者数据库里冰冷的信息流。
他看了一眼忧心忡忡的赵大娘,安抚了她几句,将她送出院门。然后,他转身回到院中,目光扫过李卫国练习辨认药材的背影,扫过苏慧兰在窗边整理医疗笔记的侧影。
他不能再被动防御了。
他需要主动设置一个“陷阱”,一个针对这种“模仿接触”的陷阱。他要利用对方试图理解人类情感和社会行为的契机,送给它一份精心准备的、“味道”独特的“信息饵料”。
一份掺杂着强烈、矛盾、且无法被其逻辑完全解析的……人间烟火。
他深吸一口气,意识沉入那布满琉璃裂痕的道位核心,开始小心翼翼地编织。这一次,他要模拟的不是知识,不是力量,而是一种复杂的情感状态——一种混合着对未来的忧虑、对当下的珍惜、对身边人的守护之意,以及一丝深藏眼底的、属于穿越者的孤独与决绝的……复合情绪。
他要让下一个前来“接触”的“模仿者”,尝到这份滋味。
夜色渐浓,小院灯火如豆。
空气中,仿佛弥漫开一股无形无质,却又沉重黏稠的气息。
它在等待下一个访客。
而访客,或许也在等待着踏入这精心布置的……情绪磁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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