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繁商录
金市潮声
北魏孝文帝太和十七年暮春时节,洛阳西阳门外的大市骤然间骚动起来。一匹神骏非凡的乌骓马踏破晨露,飞驰而来,马上骑士身着玄色披风,裹挟着沙尘,在通商里街口猛地勒住缰绳。青石铺就的街面被马蹄踏出星星火星,两侧酒旗招展的店铺里顿时探出无数颗脑袋。
“刘宝号的飞骑!”糖饼铺老板王二柱高举着擀面杖,惊声高呼。果不其然,骑士腰间的鎏金腰牌上,分明刻着“刘记”二字。他翻身下马时,腰间七事佩件相互碰撞,叮当作响,引得绸缎庄的胡姬们纷纷探出半截身子张望。
在通商里甲字三号的阁楼中,刘宝正用银箸挑动着一盏琉璃灯。二十丈高的望楼,将整个大市的景象尽收眼底。东南西北四市,宛如镶嵌在棋盘之上的明珠,达货里的驼队正蜿蜒前行,缓缓吐出西域的香料,调音里的胡笳声顺着穿堂风悠悠飘来。
“东家,冀州分店传来急报。”管事手捧鎏金托盘,躬身走了进来,盘中密信的封口盖着三枚火漆印。刘宝撕开羊皮纸的刹那,望楼下突然爆发出雷鸣般的喝彩声——西市退酤里新酿的鹤觞酒今日开坛,酒肆前早已排起了长队,穿绿袍的小吏和戴帷帽的贵妇挤作一团。
“盐价又涨了三成?”刘宝将密信捏成纸团,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他转身望向墙上悬挂的《天下商路图》,用朱砂笔在冀州的位置重重地画了个圈。去年黄河决堤,冲毁了二十余处盐场,如今河北盐商正抱团抬高盐价,就连洛阳东市的盐铺都挂出了“今日无货”的木牌。
楼下突然传来一阵喧闹声。刘宝推开雕花木窗,只见自家商队的驼铃正从达货里街口涌了出来。十二峰骆驼驮着密封的橡木桶,每只桶上都烙印着“刘记”商号。穿皂衣的脚夫们扛着扁担,扁担两头的竹筐里码放着整整齐齐的盐砖,雪白的盐粒从缝隙中漏出,在青石板上洒下点点星光。
“东家英明!”管事凑到窗边,看到东市盐铺前的人群如潮水般散去。那些昨日还囤积居奇的盐商,此刻正派人快马加鞭地赶往码头,可刘记的漕船早已封锁了洛水渡口——从青州盐场运来的三千石海盐,昨夜已悄无声息地入了仓。
西市酒歌
暮色将西阳门染成红色时,退酤里的酒旗已飘成绯色的云朵。刘白堕蹲在酒坊门口,用木勺搅拌着陶瓮里的酒曲。六月的热风裹挟着酒香,掠过坊墙,就连坊外槐树上的蝉都醉得忘记了鸣叫。
“刘老爹,再来一坛骑驴酒!”穿锦袍的公子哥摇着折扇走来,腰间蹀躞带上挂着银质酒葫芦。刘白堕眯起眼睛,认出那是吏部尚书家的三公子,上个月刚用三匹河西骏马来换过酒。
陶瓮里的酒液泛起琥珀色的光芒。刘白堕提起酒提子,酒线在空中划出晶莹的弧线,落入粗陶酒坛中,溅起细碎的泡沫。“小心醉倒在邙山脚下。”他拍了拍酒坛上的封泥,上面印着只展翅的 仙鹤——此乃他家祖传的酒印,据说能镇住酒里的火气。
坊角蓦地传来孩童的惊叫声。刘白堕抬头望去,只见几个胡商正围着一个卖胡饼的小姑娘,为首的粟特人手中捏着一枚金币,金箔在夕阳的映照下闪耀得让人睁不开眼。小姑娘怀里的胡饼撒落一地,芝麻混着尘土滚到了刘白堕的脚边。
“撒马尔罕的月亮,也比不上洛阳的酒。”刘白堕忽然开口,粟特人闻声转过头来。他们腰间的蹀躞带上挂着弯刀,刀柄上镶嵌的绿松石在暮色中闪烁着幽光。刘白堕认得这种刀——去年冬天,正是这种刀划破了商队护卫的喉咙,抢走了他准备进贡的“鹤觞”酒。
酒坊的门突然敞开。十几个赤膊的酿酒汉子扛着橡木桶走了出来,桶里新酿的酒晃出琥珀色的涟漪。刘白堕从怀里掏出一枚青铜酒印,在月光下亮出上面的纹路——那是当年孝文帝赐予的御酒印,凡持有此印者,可在北魏境内畅行无阻。
粟特人脸色陡然一变。领头的商人突然摘下腰间的皮囊,将里面的银币哗啦啦地倒在石桌上。“买十坛骑驴酒。”他用生硬的汉话说道,眼睛却死死地盯着刘白堕手中的酒印。远处传来更鼓声,西市的夜禁鼓声即将敲响,胡商们扛起酒坛,如受惊的羚羊般消失在暮色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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